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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:玄冰之毒(下)

裴慕白左手拉住铁链,右手一伸,紧紧搂住司马晚晴的腰,急速下滑。他知道,在铁链上的时间越长,悬空的时间越长,他们越危险。

果然,四周的空气激荡开来,一簇簇东西划过空气,直袭过来。司马晚晴不清楚攻来的是什么,手中绸带一抖,如孔雀开屏般展开,挥舞之际,密不透风。随即是轻微的“扑扑”之声,想必是暗器被挡住又掉落的声音。

隐隐然又有“嗡嗡”之声,听声音仿佛是活物来袭。难道胡天放了什么毒虫?司马晚晴依样葫芦,挥舞开去,但活物虽被弹开,还是一个个气势汹汹的冲过来,竟是挡不胜挡,防不胜防。

司马晚晴心中一动,与其用绸带去挡,何不以内力贯注四周,只要对方力道不是很强大,再多的暗器也不怕。当下,默默施展“擎天无上心法”内力构筑的防御屏障逐步扩大,笼罩在两人周围。随着裴慕白急速下滑,那些活物不停的撞向防御圈,弹开,再撞,再弹开。

终于,脚踏实地的感觉让裴慕白心安。手掌间她的腰肢柔软而富有弹性,鼻端她的气息如兰似麝,她和他如此靠近。如果此刻她不是蒙着面纱,裴慕白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吻她。

被裴慕白这么抱着一路滑下来,司马晚晴一点也不害怕。他淡雅的气息若有若无的环绕着她,包围着她,她心头涌起的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全感。

脚下陡然触到地面,那些讨厌的活物莫名的散去。她只听到他的心跳突然加速,一阵心惊,和段喻寒相处这么久,她已逐渐熟悉男人情动时的种种表现。她不应该迷上他的怀抱,她是拿他当好朋友的啊。

裴慕白留恋的放开她。她不爱他,他知道。他不会强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
四周死一般的静寂,两人暗自提高警惕,点亮火折子,借着微弱的光极目看去。这里是个极宽敞的所在,一时之间看不清墙在哪里。两人慢慢挪步,先往右边走去。

渐渐看到右边有堵墙,墙边放了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。那架子分为许多格,每格里摆了高低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。每个瓶罐上都贴了一张字条,倒像东西太多,它们的主人也怕弄混了。

两人过去,用火折子随意照亮一个纸条,认真看去。纸条上的字曲里拐弯,不是汉字,但看着总有些眼熟。她陡然间想起这些蚯蚓般的文字,很象静斋里一本藏文经书上的字。难道胡天识得藏文?他确实去过直贡寺,获取玄冰之毒?

但这些纸条上的字究竟什么意思?裴慕白轻轻摇摇头,他也不认得这些字。

这些瓶罐标识得如此清楚明白,可见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重要,而且不能弄错。莫非里面盛放的是毒药?这里面是否有玄冰之毒呢?司马晚晴不敢随便打开看,只是疑惑着。

更奇怪的是胡天,明明知道有人进来,怎么又不袭击他们了?莫非还有更阴毒的招数在后面?

头顶忽然有轻微的咯吱声,像木板滑动的声音。这地下密室有好几层?有人从上一层偷袭他们?两人疾步后退,瞬时间,无数细小的东西飞过来。微弱火光下,竟完全看不清袭来的东西是什么,只觉得那些东西速度不是很快,力道也不是很足。

匆忙间,司马晚晴不及施展“擎天无上心法”构筑防御圈,还是挥舞绸带挡开那些东西。裴慕白的软剑更是奇快无比,“扑扑”之声不绝于耳。

可那东西在被挡后,又迅速飞溅开来,四散在空气中,弥漫在他们周围。是水?是透明的水,所以才看不清。还一定是掺了剧毒的水,所以施放者才跑到上层去,就是怕溅到自己身上。

想到这里,裴慕白迅速抱住司马晚晴,掩住她的身体,却已经太迟。司马晚晴低叫了一声,几滴水溅到她左手上。潮湿的冰冷让她打了个激灵,随即那冰冷迅速蔓延开来,手臂隐隐开始麻木。是玄冰之毒?

终于,裴慕白抱她退到六尺外。渐渐的,四周又趋于宁静,空气中的毒水尽落尘埃。司马晚晴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,近在咫尺的裴慕白好像感到她身上逼人的寒气。

裴慕白握住她的手,她低声阻止,“不要,小心毒!”

他不听她的,她手臂的僵硬让他心惊。玄冰之毒,毒性之剧烈骇人听闻,就连陆敬桥也无法可解,司马晚晴此刻又能怎样?

裴慕白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大还丹,喂她吃下。为了到楼兰复仇,他带了许多宝贝上路。可没想到自己没用上,现在全用来帮她了。少林寺的大还丹,武林第一圣药,号称可以起死回生,此刻就算解不了毒,至少暂时可以保她的命吧。

随即他想到胡天用毒水偷袭他们,一定会下来查看入侵者是谁。他可以装作中毒的样子,伺机制服胡天。那胡天或许有解药?

裴慕白轻轻的把司马晚晴放下,靠在墙边,自己倒在她旁边。司马晚晴的左半边身体冻得有些麻木了,但脑子还是一片清明,已经明了他的意图。很奇怪,明知玄冰之毒没有解药,她很可能会死,她心中居然没有一丝惧意。

火折子掉在地上,早就灭了。她静静的躺在那里,大还丹的药力渐渐发作。一股火辣辣的气息从丹田升起,又似要慢慢融入她的四肢躯干,可彻骨的寒意依然顽固的徘徊不去。胸臆间是火,是无限的温暖,皮肤四肢是冰,是彻骨的寒冷。心被火烘烤着,身体象掉进冬天的冰水中去。火和冰,不断的争斗,互不相让,互不妥协。

半晌,黑暗中影影绰绰有一丝灯光。胡天果然狡猾,等这么久才下来,就是要等他们的毒完全发作,毫无抵抗力吧。

胡天慢慢走近两人,在三尺远的地方就停下了,拿灯光照过来,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

裴慕白和司马晚晴自然不会回答。

胡天好像放心了许多,走近了两步。见地下二人一动不动的靠在墙边,好像离死已不远,才逼近过来,要伸手拿下裴慕白的面巾。

裴慕白双手齐上,去势如风。如此近距离的突然进攻,胡天吓了一跳,但他也不慌乱,撤步回身,忽然厉声呼哨了一声。

顿时,四面八方传来忙乱的脚步声,有许多人往这边冲过来。胡天突的双手频挥,数枚透骨铁钉,以“漫天花雨”的手法迅速朝二人掷出。随即右手在墙上一抹,闪身要进暗门。

裴慕白本来一心要制住胡天,问他解药的事。但此刻,裴慕白若不挡住那些透骨铁钉,司马晚晴必然会被打中。他只能选择一边挥剑格开那些铁钉,一边抱起司马晚晴躲闪到一边,眼睁睁的看着胡天的背影消失在暗门里。

大还丹的药力逐渐走遍全身,司马晚晴的全身还是浸透在冰火互斗的感觉中,但明显不再僵硬。她挣扎着动了动手脚,虽然无力,总算活动自如了。

“我们走。”

裴慕白抱起她,跃到下来的铁链边。

“你上去吧,别管我,他不敢把我怎么样。”

司马晚晴难以想象这么长的铁链,他带着她,怎么上得去。她不想拖累他。

“不行。”

裴慕白坚定的说。他不会丢下她。他不会让她独自面对危险。

裴慕白一手握着铁链,一手抱了她,双足用力一蹬,上去三尺,又是一蹬,再上去三尺。可铁链竟是出奇的长,凭他一手之力,支持两人的体重,连续不断的往上跃进,煞是耗费体力。

须臾间,底下灯火通明,许多人聚集在铁链下方,在胡天的指挥下,对着二人频频放箭。此刻,裴慕白已分身乏术,只得左脚勾住铁链,右脚频频踢掉那些箭。

胡天似乎不把他们抓住,誓不罢休,又调集手下进来。司马晚晴往下看时,才发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。胡天的地下密室规模如此庞大,而他在这里养了这么多人,莫非也另有所图?

箭势如狂风暴雨般朝二人猛袭而来,若非裴慕白反应敏捷,此刻二人早已万箭穿心。“嗤”一支利箭擦过司马晚晴的发际,险些将她的面纱掀下。“嗤嗤”更多的箭呼啸着杀过来。两人面对越来越多的箭,越来越强劲的箭,已是险象环生。

司马晚晴此刻心急如焚,她绝不可以连累裴慕白一起死。人濒临绝境,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潜能,此刻她大急之下,“擎天无上心法”的强劲内力在大还丹药力的催动下,陡然爆发出来。她忍着身上冰与火的煎熬,再次凭内力构筑了强大的防御屏障,那些箭一一被挡落在地。

在胡天和下面一干人等看来,上面是十分诡异的景象。传说中内力超凡的人,身边四周自然会形成屏障,抵挡袭击,那是比“金刚铁布衫”更高一层的武功境界。今日,强弩射出的箭被无形的屏障全部打落,他们总算大开眼界。

胡天看司马晚晴的身形,判断她是个女子。他在思索,烈云牧场方圆三百里,哪个女子有如此高深霸道的内功?据他所知,数来数去,最值得怀疑的只有司马晚晴。

这女子已中玄冰之毒,活不了多久。或许,等他明天去牧场拜见司马晚晴,就会搞清楚铁链上的人是不是她。

看这两人八成能逃到铁链上面,胡天当机立断,立刻收箭,全体人到上面去截杀他们。

裴慕白继续往上跃,却听到上面传来飞飞的声音“喂,怎么样?要不要我帮忙?”

“好,你有绳子就抛下来一根。”

胡天从底下撤走,肯定是意图从上面对付他们。他们必须尽快爬上去。

做小偷的果然是一应俱全,飞飞很快从腰间变出根绳子,抛了下来。裴慕白接住,把绳子缚在司马晚晴腰上,让飞飞也尽力往上拉。如此这般,不一会儿,两人终于到了铁链的上端。

“快走。”

裴慕白横抱起司马晚晴,催促飞飞。楼下已传来胡天的呼喝声,“你们跑不了的,还不投降?”

“我们拿那个女人做人质?”

飞飞赶紧提出自己的想法。姚四娘的命在胡天眼中究竟有多重,裴慕白不知道。但漫天坊既然是姚四娘独当一面,她在段喻寒的眼中应该是和胡天差不多的分量。如果姚四娘在胡天这里出了事,胡天在段喻寒面前一定交待不过去。就凭这个,飞飞的提议值得一试。司马晚晴也点头赞成。

三人迅速上到三楼,裴慕白让飞飞扶着司马晚晴,自己解开姚四娘的道,随手给她披了件衣服,这才下楼。

“让开,不让的话,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死了可不好看。”

裴慕白的剑架在姚四娘的脖子上,姚四娘刚醒过来,只是迷迷糊糊的跟了他走。

一时间,胡天手下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。那件衣裙虽遮掩了姚四娘的重要部位,但那雪白的手臂大腿,娇嫩的胸,若隐若现的乳,都让人垂涎三尺。

胡天权衡再三,只得命令手下让路。那些手下也不希望姚四娘这样的尤物有个什么差池,只在一旁嘀咕,执事大人好会享受啊。

三人一路冲出胡天的宅院,找到原先骑来的马。飞飞和司马晚晴上马,裴慕白抓了姚四娘施展轻功跟在后面,四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。

胡天在揣测,这一男二女究竟是什么人?到密室想干什么?如果说其中一个是司马晚晴,那另外两个又是谁?这事要禀告段喻寒吗?


第35章:心意已决(上)

三人奔得远了,料定胡天没有追过来,才慢慢停下来。裴慕白随手点了姚四娘道,把她丢在路边。

马上的司马晚晴摇摇欲坠。她刚才在剧毒攻心之时,强行运用“擎天无上心法”体力几乎耗尽,此刻已濒临死亡的边缘。

飞飞只觉得倚靠在自己前面的司马晚晴,身子越来越冰冷,大为恐慌,“你怎么了?”

她以为司马晚晴受伤了,还不知道她中了玄冰之毒。

裴慕白一伸手,抱了司马晚晴下马,掀开她的面纱。清泠泠的月光下,只见她脸色苍白中映出粉红,美目流转之际,竟是出奇的艳丽。只是这艳丽不是玫瑰盛开的娇艳,而是杜鹃泣血的哀艳。

许多年前,亲眼目睹娘自杀的情形突然涌现在裴慕白心头。他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他,现在只有她,是妹妹,是朋友,还有理不清的情丝缠绕。难以割舍的彻骨伤痛让他珍视怀中的人儿,他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她。他知道,他绝不能看她死。

“慕白,”

司马晚晴第二次叫他,依然是柔柔的声音,却是在垂死的时刻,“谢谢你……一直帮我,只请你再帮我……最后一个忙。”

她终于知道真相,玄冰之毒在胡天手里,父亲兄长的死,段喻寒、胡天、姚四娘都是凶手。上天给了她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爱恋,也给了她最刻骨铭心的仇恨。只可惜,这一刻无论是爱还是恨,她都无力再理会。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,她的儿子司马冰。她不能把他留在段喻寒那里。

“带冰儿走,不要让他跟着他父亲。”

司马晚晴乞求的望着裴慕白,她唯一信任的人。

裴慕白抱到她怀里,冰冷的她让他心痛,“你的孩子,要照顾你自己照顾!”

他的语气竟是强硬多于哀伤,把飞飞吓了一跳。

司马晚晴嫣然一笑,“我们结拜的时候,说过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。”

她的笑容如昙花一现,转瞬即逝,霎时就要枯萎凝固了。

“对不起……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牡丹。”

她的美目中渐渐渗出淡淡的哀伤,这世间有太多的东西让她留恋。

当初,他和她在长安花灯会上重逢,她答应和他一同去洛阳的牡丹盛会。可因为她赶着回牧场,所以就耽搁了。后来,她送他去楼兰跟他告别时,也说过等他从楼兰回来,大家再去看牡丹。可是,世事难料,人不可胜天。他和她,难道只是“情深缘浅”四个字?

裴慕白不信天,他只信自己。他忽然扯下面巾,狠狠的咬自己的左腕,鲜红的血汩汩涌出。他强迫性的捏开司马晚晴的嘴,让左腕的血慢慢流到她嘴里。

“你干什么?”

飞飞见他脸上决然坚定的神情,一时不解他此举何意。

温热的血从司马晚晴的唇齿间,顺着喉咙流下去。司马晚晴惊讶的看着裴慕白,慢慢意识模糊起来。裴慕白不吭声,只是继续做下去。大约一柱香功夫,他才把手放开,撕了布条,草草把手腕扎好。

司马晚晴似乎已支持不住,眼睛似闭非闭的昏昏沉沉。裴慕白将她抱得更紧。关外的夜晚出奇的寒意刺骨,但更冰冷的是他的心。他只愿自己的血可以挽回她的生命。父母双亡后,他便不曾如此难过。此刻,尘封已久的情意破土而出。他从来就不曾放下他的爱,一直以来他是自欺欺人呀。

飞飞黯然别过头去,裴慕白对司马晚晴的情意,她看得太清楚。

当下,三人一路向起初藏马的小屋子去了。那屋子是裴慕白最近藏身的所在,里面虽不大,但干净整齐,东西齐全。

飞飞点亮蜡烛,裴慕白把司马晚晴放在床上,摸了摸她的额头。司马晚晴“嘤”的一声,悠悠醒来。刚才彻身的冰冷减缓了许多,心胸间原先的火烧火燎,现在化为融融的暖意。一时间,她又有了些精神和力气。

裴慕白惊喜的望着她,“你醒了?”

他淡雅的味道幽幽的钻入她的鼻息,让她安心。他左腕上的随意包扎,隐隐还有殷红透出,她忽然记起昏迷前的事,“你?血?”

他仔细的端详她的脸,双目中有了神采,总算放了点心。“少一点血,不碍事。”

她虽然刚苏醒,脑筋还是清楚的。在密室里,他扶她时,好像手上也沾了玄冰之毒,怎么会没事?刚才她明明难受得要死掉,只因为喝了他的血,现在又活转过来。莫非江湖上传闻的百毒不侵之体,他已练成?但听闻那功夫是极难的,近百年来只有毒王风千鹤练成功过。

他自然看到她和飞飞疑惑的眼神,“我可没练过风千鹤的功夫,只不过机缘巧合,吃了朱睛冰蟾罢了。”

传说中,朱睛冰蟾是世间可遇不可求的驱毒圣物。他出身江南裴家,外公又是当今天子的老师,有幸服用朱睛冰蟾,也不足为奇。

裴慕白说话间,只是专注的望着司马晚晴。或许冥冥中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,他幼时服食冰蟾,就是为了今天救她。

司马晚晴没来由的脸上发热。他这样细细密密,无处不在的温柔关怀,岂止是哥哥对妹妹的情意?忽然间意识到这些,她竟不知如何自处。

“陆敬桥在哪儿?找他看看你的毒到底解了没有。”

他装作没看出她的不自在,他不想逼她接受什么。

“不要,”

司马晚晴慌忙反对,“他很可能已经归附段喻寒。我们贸然前去,太危险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裴慕白担忧的看着她。玄冰之毒不会这么简单就化解。如果他的血象大还丹一样,只能延缓毒性的发作,而无法根除,那她还是随时可能濒临死亡。

司马晚晴心弦微动,他的情意她该怎么面对。视而不见吗?坦然接受吗?清楚拒绝吗?她突然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,生命还不知可保得住几天,何苦再为儿女情长的事烦恼?孩子和报仇都更重要呢。

“你们两个在不在?”

巴摩克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。司马晚晴和裴慕白都愣了,这人不是回去了吗?

开门,门外果然是巴摩克。巴摩克诧异的看着司马晚晴,“牧场那边在找你!”

原来他是送消息的。可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她?司马晚晴瞅着他,不发一言。

巴摩克摇了摇手,“你不是帮你。我本来睡得好好的,被那些人啊马的吵醒了。我是怕你幽会情人给你夫君发现,把你关起来,我就没的舞看了。你快回去,再不回去,他们找完牧场,就要往外找。”

本来按计划,最多不超过丑时,司马晚晴就该回到牧场。可找寻密室后,又是一番打斗,再加上中毒,此刻已是寅时。段喻寒怎么在下棋时还是惦记着她?

此刻,司马晚晴已别无选择,她若不回去,只怕段喻寒要翻遍整个牧场方圆几百里。她必须回去,若是让段喻寒发现裴慕白和飞飞,到时候寡不敌众,报仇更难。

裴慕白也想到了这些,“你要回去?不行。你这身衣服怎么办?”

司马晚晴还穿着夜行衣,这么回去岂非大大不妙?

巴摩克听到她肯回去,欣然摸出身后的包袱,抛给司马晚晴,“衣服在这儿。”

他虽然有点奇怪怎么屋里有三个人,也懒得多想其中缘由。

司马晚晴打开包袱,里面居然是她换下来丢在静斋的那套衣衫,这下她更懵了。这衣裙怎么会在巴摩克手中。

“你不用谢我。本来那些猎狗跟着迷鹿香味追到佛堂前,我也没打算帮你。唉,想来想去,你也是司马烈的女儿。总算功夫不坏,抢先拿到这衣服。”

巴摩克不紧不慢的说。

现在只要司马晚晴换上这衣服回牧场,牧场自然不再四处搜寻。可她这么晚到哪里去,总该有个原因吧。她一转眼看到巴摩克悠然的模样,心中已有想法,“多谢大师鼎力相助,侄女不胜感激。”

“不谢。只要你遵守诺言就行。”

巴摩克是个直肠子的人,做这么多事,无非就是为了一睹霓裳羽衣舞的风采。

“大师可否再助我一臂之力?”

巴摩克瞥了裴慕白一眼,“你要我帮什么?”

他很疑心司马晚晴是不是想和裴慕白私奔。

司马晚晴不想和巴摩克多解释什么,她和段喻寒之间的仇恨岂是短时间能说清楚的。她突然双膝下跪,“请大师帮人帮到底。我回去的时候,大师就说是想看我跳舞,把我带走的。侄女这个请求有点强人所难,但请大师务必伸出援手。”

她这么大礼参拜,巴摩克倒吓了一跳。他本是个随性的人,最喜欢到处走走,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,人家夫妻的家事他本不想过问。但此刻,面对司马晚晴恳切的眼神,他不知该怎么拒绝她。

“这衣服的香味只怕很快就会把猎狗引过来。”

裴慕白不得不提醒司马晚晴。

司马晚晴心中一急,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的难受。玄冰之毒的寒意袭上胸腹间,而大还丹的药力固守着心脏,裴慕白的血那分融融暖意流走全身,却又和寒意格格不入,互不相让。

“咦?”

巴摩克看到她脸色陡然变色,大为惊奇,俯身搭上她的脉搏,只觉得脉息奇异无比,杂乱无章。这是身中剧毒的症状,怎么三个时辰不见,她会变成这样?

“请大师相助。”

司马晚晴顾不得身上的毒,她只想争取时间。

巴摩克郑重的点了点头。他不帮她,她绝对瞒不过段喻寒的眼睛。

“多谢大师。”

司马晚晴一会儿功夫,这话已说了好几遍。她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在天之灵的保佑,让这个奇异的番僧每每在关键时刻出来帮忙。

她站起身来,又转向裴慕白和飞飞,“你们快走,我们再用老法子联系。”

“可你的身子,万一……”

裴慕白不放心的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。

“万一……我真有不测,孩子就拜托你们了。”

她这话说得轻松镇定,裴慕白却听得胆战心惊。她说的不测,要么是毒发身亡,要么是被段喻寒发现她知道真相,无论哪种情况,都是极其危险的。

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司马晚晴此刻别无选择。如果生命只剩下短短的几个时辰,她也势必要为爹和哥哥讨回公道。

裴慕白知她心意已决,当下拉了飞飞迅速离开。他必须尽快再到胡天的府邸去看看,或许有解药也不一定。

司马晚晴也迅速换上衣服,和巴摩克走出小屋,随意在街上走着。

巴摩克听她和裴慕白的对话,听上去好像又不是情人间的亲昵。但他素来懒散,也不多问。只要司马晚晴肯跳舞给他看,其他的恩怨情仇与他一概无关。他的出手相助,说到底也是自私的呢。


第36章:心意已决(下)

司马晚晴一路走着,一路思索。

十六岁生日那天段喻寒的异常举动,是所有阴谋的第一步。他之所以那么对她,就是为了逼她离开牧场。她若不离开,时常跟他在一起,只怕早就发现种种阴谋的痕迹。

四个月后,二哥遇害,段喻寒、淑龄、姚四娘都是凶手。她回来,他又残忍的逼她走。可恨她当时伤心已极,居然没有深思他反常举动的原因。

再过半年,大哥也遇害,段喻寒、胡天是凶手。按照凶手的原先计划,玄鹰应该很快蹦出来,和父亲同归于尽。可是,意外的情况发生了。她怀孕了,烈云牧场必须办喜事。如果此时父亲死了,按习俗,她势必要守孝三年,然后才能成亲。段喻寒不会让她推迟婚期,所以爹暂时没事。

婚后,段喻寒被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所伤,为了养伤,又耽搁了些日子。

然后,段喻寒利用父亲对他的日益信任,在烈云牧场的威望更高,势力更加稳固。

七里峰那夜父亲的死,段喻寒是不折不扣的凶手,只怕胡天、姚四娘也是帮凶。她本以为玄冰之毒发作之快,连父亲那样的高手,也会瞬间死亡。今时今日,她亲身中毒,一面惊叹此毒的霸道剧烈,却也发现以父亲的功力,绝对不会那么快死。父亲的死因,不仅是中毒,肯定还受了极可怕的袭击。

在她生孩子前后的三四个月,她把牧场所有事务交给段喻寒全权处理,所以他和她之间相安无事。

而一旦她想恢复牧场决策人的权力地位,段喻寒就和胡天、封三导演了一出戏。昔日秦始皇驾崩后,赵高权倾天下,当着群臣的面把一匹马叫做鹿,结果群臣害怕的,阿谀奉承的,趋炎附势的,纷纷都说那匹马是鹿。这就是“指鹿为马”的故事。没想到他们也来这么一招,故意颠倒黑白,混淆是非。

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,曾经傲视司马家滔天富贵的少年,十年之后的所作所为,究竟是为什么?

为了复仇?她不信司马家会愧对他,除非其中另有她不知道的隐情。而这隐情,岳中正一定清楚吧,她是否要去问个明白?

他完全颠覆她的身世,无非是为了夺权吧!难道说他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卑鄙小人,为了财富权势,如此残忍毒辣?

但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,她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。或者,他要夺权,是怕她的复仇?他对她的顾忌,让他必须把她孤立,把她完全控制在手中?

直到今日,他还是对她情意绵绵的模样,可这爱今时还剩几分?迷鹿香,是为了随时知道她的行踪。他对她的控制和戒心不可谓不重。对心爱的人会用这样的手段吗?

此刻,一步步想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脉络,司马晚晴不再似见了淑龄后那般心痛难当。或许是她早已接受他是凶手的残酷事实。

今夜,他对她的失踪,是真心关怀,还是怕她有所异动?她不想再揣测他的用心。现在她只想做两件事,杀了段喻寒,带走孩子。至于身上的毒究竟能不能解,已不再重要。

巴摩克也不打扰她沉思,只要明天能看到霓裳羽衣舞,其他事他没兴趣知道。

猎狗狂吠和马蹄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,司马晚晴镇定的四下扫视了一番。巴摩克也满不在乎的看了看周围。果然,很快封三带领一众人等迅疾骑马而至。

“夫人。”

封三见到司马晚晴,面露喜色,连忙把信号弹发到空中。其余人等,迅速围成一个圈,把司马晚晴和巴摩克团团围住。

司马晚晴默然无语,如今整个烈云牧场都听命于段喻寒。眼前这些人,对她的恭敬,不过是为了“夫人”二字吧。真心忠于司马家的人,又在何处?

不出她所料,段喻寒很快过来。

“晴,”

段喻寒跳下马来,迅速把她拉过来,拥在怀里。司马晚晴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,他以为她只是在众人面前害羞,也不在意。看到她平安无事,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。

她看到他眉宇间的疼爱,已不想探询其真伪。他伤她如此之深,又何必现在对她这样的好?恶意的想,他对她的好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?

段喻寒探究的目光从她的脸上划过,定在巴摩克身上。巴摩克“嘿嘿”一笑,“新地方睡不着,拉了你夫人出来聊聊往事。你不介意吧。”

他说得轻巧,段喻寒却是不信。

就算聊往事,怎么会到牧场外?还弄得这么晚?恐怕他是挟持了司马晚晴出来,趁机逼她跳霓裳羽衣舞。这番僧当烈云牧场是无人之境,还胆敢骚扰他的妻子,依段喻寒的性格,只怕要杀之而后快。

司马晚晴见他神色微变,慌忙拉住他的手,“回去吧。我累了。”

段喻寒目光闪烁,询问的望着她,好像在说他这么无礼,你不生气?

司马晚晴冲他微微一笑,“大师一时无聊,才找我来聊天。说到底不过是心急,想看霓裳羽衣舞,并无恶意。”

她这么说,段喻寒一时倒不便拂逆她的意思。她从小就是这么善良,为别人着想。

月光下的司马晚晴,美目流盼,容颜之娇艳犹胜往昔,可段喻寒总觉得她脸色有些怪异,仿佛有些病态的苍白。看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,她有点心虚。她并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。

段喻寒转身向巴摩克,“今日之事,暂不追究。但请大师以后切勿任意妄为,否则,一切后果大师自负。”

他这话警告的意味很重。巴摩克也不在乎,自顾自的走开。

“你们都回去。”

他又吩咐封三等人,众人迅速骑马离去。

清泠泠的月光下,他皱了皱眉,“和他聊天也不用聊这么晚。看你,脸色这么差。”

他的指尖划过她眉间,温柔得象春日的和风掠过她的脸庞。她垂下眼帘,“回去吧。”

面对他的柔情,她实在做不出同样温柔的回应。

他抱她上马,双手从后面紧握着她的双手,驾马回去。

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吗?十个月前,同样清亮的月光下,他们是那样的心心相印,只愿一生一世厮守在一起。可此时此刻,在薄雾弥漫的夜色中,夜风的寒意,体内玄冰之毒的寒冷,也比不过她对他彻底绝望的寒冷。他的手暖融融的,可那不过是寒冬中的星星之火,无法温暖她,她也不会再靠近贪恋半分。

如果命中注定,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,就让曾经的深爱从此埋葬。是他,一手设计害了她的父亲哥哥,是他,亲手夺走司马家的烈云牧场。从头到尾,他一直在骗她,骗她的感情骗她的心。或许他对她有一份爱,但这爱太过弱小,完全敌不过他心中的其他念头。

司马晚晴告诉自己,不管他是为什么要对付父亲哥哥,做了就是做了,仅此就足以让她杀他千百回。

回到共雨小筑,段喻寒如往常般,让她枕着他的胳膊,酣然入睡。熟睡中的他,对她是否没有一丝防备?

司马晚晴悄悄运起内功,顿时彻骨的寒意和狂热的暖意在体内激烈的翻滚开来。她的身体竟完全不受她的控制,她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动手。眼前是制服段喻寒的绝佳机会,她却完全使不出武功。

体内翻滚的两股力量,让她头晕目眩,一夜奔波劳累,她终于支持不住,昏昏睡去。

翌日清晨,段喻寒照例没到辰时就醒过来。虽然昨晚闹得很晚,他还是习惯这么早起床。如往常般,司马晚晴把被子踢到一边去,露出半边身子。他轻叹口气,在他面前,她还是个小孩子呢。

他俯身把她的被子盖好,顺带着把被角掖在她肩头。她的小脸被秀发遮住,他随手拨开头发,让她呼吸顺畅一些。

她的小脸露出来,潮红一片,连耳根都是红的。她病了?段喻寒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,却又触手冰冷。

司马晚晴感到他的手,陡然惊醒。看到他挺秀的眉微微蹙起,一张脸离自己近在咫尺。她下意识的往后退。他缩回手,心中疑虑不定。她醒后的第一个反应,是避开他!是她知道了什么?

“晴,你病了?”

他缩回手,“我没事。”

司马晚晴不想被他看出什么破绽,微微扭过头去。

“你自己看看。”

他拿了梳妆台上的镜子递给她。镜中的她双颊红晕欲滴,病态的娇艳着。

她勉强笑了笑,随手把头发顺到耳后,“是被子太热,你别大惊小怪。”

睡了一觉,体内的寒毒平静了不少,现在手脚活动自如,倒没什么太大的不适。

“起来洗漱吃饭,回头叫大夫来瞧瞧。”

他要拉她起身,她忙自己跳出被子。她的手冰冷,万万不能让他察觉。她有意无意的躲闪,让他更加疑惑。

下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,“启禀主上,胡执事有要事求见。”

什么事这么早来禀告?段喻寒隐隐觉得胡天的到来和昨晚的事有关。司马晚晴暗暗叫苦,如果胡天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,进而告诉段喻寒,她想趁其不备偷袭的计划就泡汤了。司马晚晴悄悄潜运内功,她必须抓紧时间,不可错过任何机会。

小玉端水进来让两人梳洗。司马晚晴穿衣要下床,眼前突地爆裂着星星点点的光,耳边倏地静寂无声,膝盖陡然无力,软绵绵的倒下去。再睁眼时,她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,和她的心跳节奏一样。她是被他斜抱在怀里呢。

“叫孙大夫过来。”

自从陆敬桥被封三带走后,牧场最常请的就是孙大夫。据说他出身医药世家,医术也甚是高明。

司马晚晴想说不要,却知道说了也没用。如果孙大夫来诊治,发现她身中寒毒,再加上胡天来禀报昨晚的事,以段喻寒的聪明,自然会明白一切。纵使他不忍杀她,恐怕她也再无机会报仇。

唯一的机会,就是现在制服他。窗外没来由的骤然间响起隆隆的雷声,瞬息间大雨倾盆而下,哗哗的雨声沉闷的打在她心上。望外看去,只看到昔日明艳粉嫩的茜纱窗,颜色竟有些败旧。如果上天注定要很快夺去她的生命,她绝不会让他逍遥人间。曾经至死不渝的爱,终经不起浓烈的恨意,被一点点磨去,就如那茜纱经历太多的日晒雨淋终将褪色。

此刻在他怀里,她只要一指之力,就可能轻易的点中他的。云门,他锁骨下窝的凹陷处,离她的右手最近。

杀人者必须付出代价。她忍着寒热齐攻的煎熬,慢慢将内力凝结到右手食指尖,极慢极慢的戳向他的云门。她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。

司马晚晴陡然间的肌肉僵硬,段喻寒比谁都敏锐的感受到。怀里的她望着窗外,脸泛红晕,嘴角凝着一丝坚定,竟是压倒桃花的惊艳。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无形杀气直直的向他逼过来,逼得他避无可避,心抽搐的痛。

他聪慧绝伦的妻,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事。她手指的目标是云门,他知道。她是要制住他,问他个一清二楚,还是真的要他的命?

一瞬间,心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。心脏处的针奇异的动了一下,针尖毫不留情的刺在心间,尖锐的痛仿佛要活生生的把他撕裂成两半。随即,这锥心夺魄的痛从那一点迅速蔓延至全身。以他的坚韧,还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。只是,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,所以司马晚晴完全没有察觉这些。

今时今日的局面,是他一手造成的。是他,为了救她,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;也是他,亲手毁了她的幸福。蓦然回首,扪心自问,有没有后悔那样的作为,他还是会顽固的说不后悔。报仇他绝不后悔,只是他欠她的,该怎么还?用他的命吗?

望着司马晚晴倚在怀里柔弱的模样,他明知道她是假装的,还是心动不已。

此时,他不会戳穿彼此间的虚伪面具。一旦彼此说破,她对他将只有冰冷和仇恨。即便他不惜任何代价,来求得她的原谅,只怕也不可能了。暂时的温存是假象,他明明知道,也不忍破坏这虚伪的美好。

她的指头毫不犹豫的戳中他云门,指尖却蓦地一滑。段喻寒好像不经意的侧了一下身,刚好将她指尖凝聚的力量完全卸在一边。就如你使劲全力去抓一个球,可球刚好擦边而过,就算你有再大的力气也施展不到那球上。

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,她比谁都明白。刹那间,懊恼、痛恨、沮丧,诸般情绪一股脑儿将她整个淹没。体内寒热交加的痛苦愈演愈烈,她再也支持不住。晕睡中的她,眉梢浓浓的哀怨怎么也化不开。

窗外,大雨渐渐停了,顺着屋檐数道雨水如飞般滑落。透过茜纱窗看去,滞涩黯淡的红背后交织着滴滴迷蒙的雨水,整个烈云牧场笼罩在一片混沌中。


第37章:生死一线(上)

不知多久,司马晚晴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身边悄声说话,又有手搭在自己的左手脉搏上。她努力想醒过来,可就如梦魇般,陷入无底的旋涡中,怎么也爬不上岸。

隐约,有人在她前胸任脉交接处的檀中一点。虽只是一指之力,但那缕真气瞬间抵达心头的轻微刺痛让她陡然间一片清明,倏地惊醒。

她躺在床上,段喻寒的手从她胸前拿开。他的黑眸深邃无底,没有任何光亮在里面,像是无尽的黑暗,却平静得异常。他没有说话,默默起身让床边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过来。那黑眸、那沉默仿佛暴风雨前的暂时宁静,空气中的凝重的气氛压得她呼吸有点困难。一点点的,心一寸寸下沉。他知道她发现真相了?

她迅速环视房里,过来给自己把脉的想必就是孙大夫。不知自己昏睡中,他看出了什么。那边站着的人,更让她吃惊,居然是胡天。胡天已把昨晚的事向段喻寒说了?

她神色间的不安稍纵即逝,但还是被段喻寒尽收眼底。刚才胡天跟他汇报了昨晚的事,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司马晚晴昨夜的失踪,两件事太过巧合。只是胡天说昨夜去他府上的有两女一男。如果说其中一个是司马晚晴,那另外两个又是什么人?难道其中一个是巴摩克?

昨夜猎犬追寻迷鹿香而去,明明是一路到静斋,然后到牧场外碰到司马晚晴和巴摩克。如果说司马晚晴换了夜行衣出去,她又是怎么换回原先熏香的衣服?段喻寒越想,个中疑团越多。

司马晚晴见孙大夫在认真把脉,心中一动,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跳,借此扰乱脉搏的跳动。

孙大夫脸色越来越慎重,越来越惊讶,终于起身向段喻寒回禀,“夫人脉息紊乱,全无规律可循。体内有几股真气郁结混乱,互不相容,所以才会脸色发红而皮肤冰冷。依在下诊断,恐怕是练功走火入魔所至。”

这个孙大夫也算有点本事,居然诊断出她体内有几股真气的纠葛。但他还是被司马晚晴愚弄了。

她默默舒了口气,没让他看出寒毒是万幸。胡天不能确定昨夜那人就是她,段喻寒也不能确定她知晓真相。只要她和他没有正面起冲突,只要她暂时不死,她还是有机会偷袭段喻寒的。

胡天也呆了。刚才向段喻寒禀告昨晚的事,他把其中一个女子中玄冰之毒的事瞒下没说。万一那女子真是司马晚晴,她真的因玄冰之毒死了。段喻寒恐怕势必要杀了他,他可不敢随便乱说话。

他刚才见司马晚晴病恹恹的卧床不起,十分怀疑她就是昨晚中毒的人,正庆幸自己没有把所有事都对段喻寒汇报。他只在奇怪,她中毒怎么还能活到现在。如今听了孙大夫的诊断,倒迷糊了。

段喻寒却是立刻想起前些日子在温泉时,司马晚晴也是真气乱窜,险些走火入魔。难道说她想报仇,加紧练功,才会这样?

胡天见司马晚晴的情况如此,留下来也没意思,连忙告退。段喻寒也不留他,只是过来用掌心贴着司马晚晴的掌心,略微运功,感受她体内的气息如何。他眉头微皱,她体内的气息和那次在温泉时不同,上次是真气动荡不安,这次却是气息浑然不通。体内真气郁结不畅,是武学之大忌,轻则瘫痪,重则丧命,她怎会如此严重。

“夫人的病非药物能医,在下以为,必须以内功深厚之人帮夫人导气归源才是。”

孙大夫提出自己的见解。他说的似乎有理,却又是套话。司马晚晴别过脸去,她不知道段喻寒是否相信孙大夫的话,她也不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。

段喻寒看她的举动,胸臆间的刺痛越来越厉害。只是,他无法分辨是那根针在作怪,还是心碎她的冷漠。

他默不作声,掌心的真气缓缓加强,要逼入她体内。他的内力却和她体内雄浑的寒气、厚重的热力僵持不下。他有点讶异,上次不是这样的。

心窝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撩拨着,司马晚晴忽然鼻子一酸。他知道些什么?他还是要救她?如果不曾发生那么多事,他们会是彼此一生最珍爱最亲密的人啊。

段喻寒松开她的手,拿了枕下的绢帕轻轻拭去她幽长睫毛下溢出的泪水。她不敢睁眼,生怕一睁开,泪水越发要不受控制的涌出来。她发过誓,永远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,为什么仍然要为彼此悲哀?理智的清醒,依然遏止不住感情的汹涌。

质地轻柔的绢帕拂过她的双眼,那一刻,她听到他内心的叹息,沉重而无奈。她勉强控制住悸动,睁开眼,模糊的视线中却看不清他的脸。

“我……我只是身体太难受。”

她不想让他觉察她的伤心,却是欲盖弥彰的解释。他的视线掉转向窗外。他的妻,根本不必说这些啊。她的一颦一笑,他再清楚不过,刹那间的真情流露,他又岂会不懂她在想什么。

孙大夫慌忙上前,“夫人身体难受,大约是段公子跟夫人的内力刚柔不同,互有冲突才会这样。”

他这么推测,并无不妥。只是上次在温泉时,段喻寒明明是可以帮司马晚晴归顺真气的,那时又不见内力有冲突?

段喻寒唤了小玉领孙大夫出去拿诊金,却是疑惑重重。当下,吩咐下人带陆敬桥过来,他始终还是相信“妙手鬼见愁”的医术高明一些。他让陆敬桥过来,司马晚晴有点紧张。她不想陆敬桥来揭穿自己,但此刻也无法阻拦。

陆敬桥多时不曾露面,果真在他掌控之中。她颓然闭上双眼。所有的事,都是段喻寒一手策划上演的,她为何还要被他感动!

段喻寒静静的走到窗边,没去打扰她。窗外的山坡上,依稀可以看到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,虽是一身泥泞,但瞧他们还是玩得很高兴。许多年前,他也曾陪她度过快乐的童年。那时,只要看到她灿烂的笑脸,他有任何烦恼郁闷都会一扫而空。

舅舅带他来牧场,给了他一片宽阔自由的天空,而她,就是这天空中的朝阳,照亮他的世界,给他带来温暖和光明。很久以前,他就说过,今生今世永远不会辜负她。只是今日,恐怕他再多的爱再多的关心,她也不肯接受。

他,连请求她原谅的话都不能、也不敢说。只怕他说了,连替她擦眼泪的机会也没有了。

风穿过窗棂嗖嗖的窜进来。雨后的风带着草地的芬芳,又夹杂着些微泥土的腥味。那腥味凭空给屋里带来一股冷涩肃杀之气。周围静得可怕。

死一般的静寂中,陆敬桥进来了。司马晚晴一早认为他投靠了段喻寒,此刻不屑见他,把脸别过一边,不发一言。

陆敬桥认真的给她把脉,又察看了脸色、舌苔、唇色、眼睛等。看眼睛时,司马晚晴不得不看着他。多时不见,这个一代神医憔悴了不少,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。

或许他是迫于无奈,为保命才说谎的吧。他不过是个普通人,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。封三说不定是以他一家人的性命相要挟,那他选择说谎也是对的。若他坚持不肯说谎,而牺牲了全家人的命,司马晚晴反倒过意不去。

司马晚晴天性中的善良忽然抬头,不知不觉看陆敬桥已没那么可恶可憎。

陆敬桥看着她,神色极其复杂,好像要说什么,欲言又止。

“她怎么样?”

段喻寒不想说孙大夫的诊断,他要看看陆敬桥有什么诊断结果。

“夫人体内冷暖不调,寒气遍布四肢,可虚火郁结于胸,恐怕是练功走火入魔又受了风寒。”

陆敬桥这么说,司马晚晴愣住了。陆敬桥曾帮司马旭诊断过玄冰之毒。没理由她中了毒,他看不出来。

陆敬桥自然看出司马晚晴身中玄冰之毒。以他的推测,她恐怕是被封三等人害的。那天,强迫他颠覆司马晚晴身世的人就是封三,可他始终觉得幕后首脑是最终得掌大权的段喻寒。此时,他不知道段喻寒为什么叫他来给她诊治。他只知道,如果他照实说了,恐怕意味着司马晚晴和牧场内敌方势力的正式宣战,他绝不能置她于险地。

“夫人的内功走的是阳刚霸道的路子,可夫人毕竟是女子体质,长久以往,自然会刚柔不合,阴阳不调。还有一股刚猛之气强行驻扎在夫人体内,和夫人自身的真气不能融合。又有湿寒的邪气入侵,夫人才会如此。”

陆敬桥自顾自的说下去,分析得头头是道,手心却是直冒冷汗。万一段喻寒知道他撒谎,他也是凶多吉少。

司马晚晴的心砰砰直跳,陆敬桥对她的回护,她已然感受到。他是心中有愧才帮她?还是别的原因?

段喻寒微微颔首,陆敬桥和孙大夫的诊断大体一致,只是更细致些。司马家的确不曾有女子练“擎天无上心法”的先例。若非司马家只得司马晚晴一个继承人,司马烈也不会把心法传授给她。

莫非是司马烈临终传给她的内力太过刚猛霸道,不合女子体质,所以始终无法和她的内力融会贯通?再加上昨夜寒气入侵,所以她身体才这么虚弱?只是她为什么现在不能接受他的内力?

“有什么治疗的法子?”

段喻寒十分相信陆敬桥的判断和想法。

陆敬桥略一踌躇,还是说了救治的法子,“陆某家中藏有密制药丸,对顺气培元很有效。待陆某回去拿来,给夫人服食。然后用金针过之法,替夫人把郁结于胸的真气松懈引导出来。若金针无效,就必须找一个内功精湛的人,强行把她体内的真气冲撞化解开来。”

顿了一顿,还是加上一句,“必须尽快,拖久了恐怕危及性命。”

其实自司马旭中玄冰之毒,不治而亡开始,陆敬桥就一直潜心研究玄冰之毒的化解方法。时至今日,他已研制出一种以护心灵芝为主的药丸,依药理看,祛除寒毒是很有效的。只是这药丸从来不曾试过药效,他不敢确保一定可以解毒。

所谓金针过,是最高深的针灸功夫,祛除体内奇毒的好法子。司马旭和司马烈中毒后,都没来得及金针过就死了,所以陆敬桥对这法子很有信心。他最后加一句,要高手逼毒的话,是救无可救最后的法子。

他一生醉心医术,绝不相信世上有他解不了的毒。此刻救治司马晚晴,对他来说,不仅是报答司马家素日的情义,也是对自己医术的挑战和证明呢。他暗暗下定决心,一定要尽己所能,全力以赴。

司马晚晴心中闪过一丝希望,她不奢望毒真能解,她只希望上天给她足够的时间报仇。

段喻寒吩咐陆敬桥即刻回去拿药丸,随即走到床边。他深深的看着司马晚晴,那目光温和中含着犀利,瞬间刺透她的心。她心底的每一处角落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目光,如此,她反而一片宁静,坦然回视。

“无论怎样,我都不会让你死。”

他的语气很坚定,声音却很轻,轻得仿佛他从未说过。若不是他接下来在她额上深沉的一吻,她几乎要以为他的话是自己的幻觉。

他固执的抓起她的柔荑,握在手中。她自然的要抽回,他却狠狠的握紧,握得她几乎痛得要流下泪来。没有人可以把她从他身边带走,老天不可以,她也不可以。

他唇边浮现的志在必得,她太熟悉。还记得十岁那年,她在七里峰的峭壁上看到一朵漂亮的花,她跟他说想要。他面对陡峭的悬崖,唇边也是浮现出这种志在必得的神情。虽然那时他的轻功很差,总是从峭壁上险些摔下来,但他还是坚持不懈。就算她再三声明她不要了,他也不听。直到最后,他终于摘了那朵花,开心的送到她面前。

从那时起,她就知道,他认定的目标,任何人也不能改变。

沉思中的司马晚晴,看着茜纱窗外阴沉沉的天,突然想起司马冰。“我想见冰儿。”

她的声音虽有气没力,还是很清晰。说到孩子,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疼爱温柔的神色。

“冰儿在睡午觉。”

他的儿子,也是她的儿子。他是否可以用孩子来打动她?段喻寒立刻意识到这一点。

“我想看看他。”

不管自己能否活下去,她只想看看冰儿。段喻寒当即叫小玉把孩子抱过来,又吩咐弄点小菜、米粥端上来。

他想到她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东西,还是那么细心体贴。只可惜,她再也承受不起他的情意。她的眼帘渐渐越来越重,又要陷入无边的黑暗梦魇中。手寒如冰水,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。

走火入魔到极致,会令人丧命,他自然知道。世间,他最不愿失去的人就是她,可纵然执着的握着她的手,仍是争不过上天吗?

她反复提醒自己,不能这么一睡不起,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受控制。她想睁眼寻找光明,仍是掉进黑暗中。

“呜哇……呜哇……”

司马冰响亮的哭声从耳际传来。段喻寒抱过孩子,拉了司马冰胖嘟嘟的小手,去摸她的手。孩子紧紧抓着她右手的小指头,一边放声大哭,一边不停的挥舞着小胳膊。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命在旦夕,而他的父亲又是怎样的心痛如绞。

有时候,人无知反而最幸福。 04-05
第38章:生死一线(下)

司马晚晴感到儿子软绵绵的小手,可怜无助的拉着自己。她最爱的人是冰儿,她最舍不得的也是冰儿。也许她死了,什么爱恋仇恨都烟消云散,她可以彻底解脱。可是冰儿没有母亲,他一生一世都会缺憾。

她的睫毛终于抖动了几下,清冽如水的双眸缓缓睁开。司马晚晴,自始至终是个为爱而生的女子啊。

段喻寒深沉的黑眸暗处闪过一丝明亮。他扶她斜倚在床头,把孩子放到她怀里。司马冰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体香,立刻不哭了,小手好奇的玩弄着母亲左腕上的玉镯——禁泉之镯,时不时咯咯笑出声来。

那镯子,是段喻寒想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的证明。也是从戴上它开始,所有的事都变得丑陋残酷起来。

司马晚晴望着孩子,笑得恬静,却又瞥见那镯子不知何时,浓浓欲滴的翠色中隐隐现出无数细碎的裂纹,恍若触手即碎。这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情缘已断。

她眼底油然而生的落寞凄然,让段喻寒揪心的痛。小玉端了粥进来,他随手接过,舀了一勺,尝了尝冷热,才又盛了一勺,送到她嘴边。

她微微偏过头去,不想看他,支吾着“我不饿”她的目光恋恋不舍的望着孩子。段喻寒挥手示意小玉和奶妈抱孩子下去。

“不要孩子脾气,吃一点才有力气。”

他的语调平静而柔和,象所有完美的丈夫在劝慰病中任性的妻子。

无谓和他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劲,吃东西恢复些体力也好。她低垂着眼帘,虽没什么胃口,还是没拒绝嘴边的粥。但平日里爽口的粥菜,今日居然味同嚼蜡,咽到喉咙处,凭空的哽住,再滑不到肠胃中。

她勉强自己强咽下去,一时间,恶心欲呕的感觉泛出喉间,胸臆间极度的不适把刚才吃下的粥都推了出来。她的小脸霎时转白,眼前尽是天晕地转。

“晴,”

他及时搂住她,让她不至于从床上跌下来。她下意识的扶紧他的臂弯,喘息不定。无助的时候,软弱的时候,仍然需要他的支持吗?陡然间的念头窜出来,她想推开他,却软绵绵的没力气。他扶她躺下,径自出去。

前所未有的恐惧,如海浪般把她重重包围,一波波的袭来。不见他,总是冷静决然,见了他,却又柔肠百转。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?根本没有真的想杀他?

手心湿乎乎的全是冷汗,她有些怕,怕自己对他的执着。若真如此,还不如死了算了。只怕死了,也没面目去见父亲哥哥。

小玉端水进来,把床边的污秽清理干净,段喻寒才又进来。

“陆先生来了,在准备金针。”

他抱她进了共雨小筑的练功房。这里和司马冰的卧室相邻。她平日里习惯去父亲从前的静室练功,但这里也经常来,看孩子的同时看段喻寒练功,是件开心的事呢。

“是我不好,不该让你吃东西。”

他小心翼翼的放她在绣榻上。

“你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,其实未必对。你以为自己做的是为别人好,其实未必对别人好。”

她从未曾如此平淡的和他说话。她想告诉他,他的报复是错的?他对她的好,想给她的爱,反而给她带来痛苦?

他淡然的笑了,好似根本不曾听到她的话,“乖,什么也不要想。”

他的笑,让她突然想起那夜和他一起观赏的曼陀罗花,优雅绝色,明明知道它剧毒无比,还是会被引诱蛊惑。她努力把回忆从脑海中驱赶出去,此刻她不需要记起那些往事啊。

陆敬桥从外面进来,慎重的拿出怀里的玉瓶,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雪白药丸,给段喻寒看了看,这才送到司马晚晴口中,让她含化。这药从未实践过,药效如何殊无把握。但这时只能博一博了。

那药丸入口微苦,吮吸融化了却又带着丝丝甘甜。沁入心脾的清爽让她莫名的舒服了些。约摸一柱香功夫,丹田处清凉起来。陆敬桥询问了她的感觉,从随身药箱里取出常用的一套金针,却是有点为难的模样,“可以开始金针过了”金针过时,被救治的人必须全身赤裸,这样认才会准确无误,力道才会分毫不差。陆敬桥正是为难这个。他自然知道每一个做丈夫的,都不希望别的男人看到自己妻子的裸体。而段喻寒尤其如此。

“治病救人无须顾忌太多,段某相信陆先生是至诚君子。”

段喻寒这话说得极其大方。陆敬桥却知道,自己若有一丝一毫的邪念,定然死无葬身之地。

段喻寒说话间,轻巧的解去司马晚晴的贴身小衣,最终连胸前的一抹浅红也除去了。她不由的闭上双眼,虽然知道是非常时期,为了救命才这样,还是不习惯在别的男人面前脱去衣衫。

陆敬桥郑重的抽出金针,从她的颈下直到腹部下端,一个个位扎去,依次是天突、膻中、鸠尾、中脘、水分、气海、关元、中极,再由下而上,运力刺激大赫、大巨、气、天枢、日月、期门、或中、俞府、气舍等道。被刺的道由一线扩展到一片,胸臆间原先的暖意越来越盛。

“怎样?”

明明是驱毒,偏要装作是导气归元,陆敬桥问得含蓄。

“继续吧。”

她答得也模糊。

金针又落到她左手臂的合谷、少冲、曲池等。直到把她四肢及头部、背部的一百多个大刺遍,陆敬桥才稍稍停手,静观其变。一个时辰后,施针者固然是满头大汗,受针者也是十分辛苦。

司马晚晴体内的寒气虽在金针刺激下略有松懈,仿佛随着针的拔出而减缓了许多,可依旧顽固的徘徊不去。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,隐隐泛出些青色,正是郁积在内脏骨髓的寒毒逐步转移、散发出来的征兆。

段喻寒微感惊异,江湖常识,肤色发青是中毒,尤其是寒毒的症状。真是走火入魔怎会这样?可陆敬桥的诊断怎会有错?他的目光落在陆敬桥身上。陆敬桥有点惴惴不安,下意识的躲开他的注视。

段喻寒突然想到一种可能。以司马晚晴今日的武功,在短时间内,病弱至此,甚至有性命之忧,若是中寒毒,只可能是玄冰之毒。而玄冰之毒,牧场方圆几百里,只有胡天那里才有。所以昨夜到胡天那里的人,有一个是她。

至于巴摩克帮她掩饰,陆敬桥说她是走火入魔,归根到底,都是怕他对她不利吧。外人始终是不明白的,不明白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。

不管想到的假设是对是错,他只要她活着就好。

“我能做什么?”

在陆敬桥又给她服了两颗药丸,准备开始第二轮金针刺时,段喻寒沉静的问。他不希望陆敬桥因为要掩饰什么,而隐瞒任何救治她的方法。

“这个……公子可以运功助我。只是……运功的法子与平日有所不同。”

陆敬桥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了,“真气不须运转大小周天,金针到哪个位,真气同时到达即可。”

一般情况金针过后,寒毒就该全部溢出体外,但此刻,司马晚晴除了肤色发青,位处并无期望中的水气挥发出来,可见毒性之烈。此时,救她的命最重要,就算段喻寒对他有所怀疑,他也顾不得了。

段喻寒更加肯定刚才的猜测,也不愿说破,只是依言盘膝坐在她旁边,右掌掌心覆在她百会上,源源不断的将内力贯注这各经脉精气汇聚之处。

“天突”、“膻中”、“鸠尾”……随着金针挨个道的刺入、旋转、拔出。段喻寒强劲的内力气随针至,逐步冲散郁结的寒气。从督脉的三十大、任脉的二十五大,到阴维脉的一十四、阳维脉三十二……逐一刺激,逐一用内功逼毒。到后来,金针拔出时,刺入点隐约带出朦胧的气。陆敬桥暗自安心,有了段喻寒的内功相助,他的法子果然见效很快。

随着司马晚晴身体散发的白色雾气越来越多,陆敬桥总算松了口气。不知不觉,第二轮金针过完毕,又过了两个时辰。

司马晚晴只觉得体内出奇的平静,暖融融的仿佛置身于春日和煦的阳光下,懒洋洋的只想入睡。

段喻寒此番运功,相当于把司马晚晴身上奇经八脉打通一遍,比及上次在温泉替她归顺元气,更要费神百倍。他面容苍白,内衣尽已湿透,但依然精神奕奕,自然是因为看到她肤色转红润的缘故。

“好些了吗?”

他柔声问她。她却不知如何回答,开心的,抑或冷漠的。他又救了她,她不接受这个事实都不行。

陆敬桥帮她搭脉,接口说道,“我再开些益神补气的方子,夫人好好调养身体即可。”

顿了一顿,还是本着医者父母心,加上一句,“刚才的运功非常人所能支持,如今公子元气尚未恢复,十二个时辰内不可妄动真气,否则只怕重伤乃至丧命。”

段喻寒一笑起身,小心的帮司马晚晴把内衣穿好,“多谢陆先生提醒”话刚出口,喉咙间一股腥甜蓦地涌出来。他紧抿着唇,将那口鲜血强咽了回去。

隔壁突然传来司马冰的大哭声。司马晚晴驱毒后极其虚弱,已是昏昏欲睡,此刻听到哭声,蓦地惊醒。

本来司马冰哭,是很正常的。可这次很奇怪,因为他只哭了一声,就嘎然而止。段喻寒仿佛感应到什么,心无规则的狂跳了两下。他迅速开门,要看个究竟。

司马冰的卧室门紧闭,门外依稀还能听到哭声。只是哭声似乎饱受压抑,好像隔了厚重的门传出来,闷闷的。孩子的房门是普通的木门,不是铁或铜造的,何以如此?

以段喻寒的聪明,瞬间已猜到最可怕的情况。哭声之所以突然变得沉闷,是有人用棉被布匹之类的东西覆盖在孩子的嘴边。奶妈自然不会这么做,因为孩子哭,他们并不会责罚她。那么,只有一种可能,是外人进来抱孩子,怕哭声引人注意才会如此。

曾经有人利欲熏心,妄图绑架司马晚晴,自然也不排除有人会打司马冰的主意。

那人控制孩子在屋里,他该怎么才能把孩子毫发无伤的夺回来?

段喻寒缓缓靠近房门,正要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。里面却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门“唰”的打开。开门的人乍一看赫然是抱孩子的奶妈,但段喻寒目光何其锐利,立刻看到她双手纤长的指甲。为了防止刮伤孩子,奶妈是绝对不会留长指甲的。而且她衣袖盖在孩子的脸上,明显是要掩盖哭声。

“今天结月钱,你去帐房领钱。孩子给我。”

段喻寒若无其事的说,不紧不慢的伸出手去。

假奶妈没想到一开门段喻寒就站在门外,一时间有些慌张。不给孩子,段喻寒立刻会发现她不对,她可不是他的对手;可给他孩子,她不是白忙乎了吗?


第39章:假戏真做

段喻寒的手堪堪要碰到司马冰的襁褓,假奶妈才慌慌的往后退。他的手疾如闪电,如影随形。

“嗤”空气中利刃快速划过的声音,从后面传到段喻寒耳边。假奶妈的帮手,想来个“围魏救赵”逼他回击,从而让她带走孩子。段喻寒不会让对方得逞,就算受伤,也绝不会让孩子落到敌人手中。

身后人似乎明了他的想法,剑突然停住,一个男子压低的声音“不想孩子受伤,就马上住手”这句话提醒了假奶妈,她的手迅速移到孩子的小脖子上,“退开。”

段喻寒看着司马冰柔嫩的脸蛋,颓然收回手。投鼠忌器,他不能拿孩子来冒险。

很奇怪,男子越是刻意压低声音,段喻寒越觉得肯定认识他。若不认识,男子就不必伪装声音了。

刚才想抢回孩子,他不知不觉动了真气。此刻真气稍收,手臂竟虚漂无力。他悄悄吸了口气,想再试试,怎奈力不从心。适才救治司马晚晴,耗费太多真气,如今元气大伤。若非他功力深厚,现在只怕要卧床休息,更别谈站在这里,和人动手了。

他的身体,就象一根弹力强劲的皮筋,在长时间超负荷的拉伸后,必须松懈下来,休息一下恢复弹性;如果不休息,仍然处于扩张状态,就可能永远不再有弹力,成为普普通通的一根绳子,甚至被拉断。

“走”身后的男子飘然过去,拉起假奶妈要离开。这男子穿着牧场里最普通的马夫衣衫,一眼看去,不过是个面色黄瘦的中年汉子,但举手投足间的潇洒倜傥,却掩饰不了。他的身法极其飘逸灵动,显然武功不弱。

仿佛间,段喻寒想起一个人,那个和司马晚晴一样耀眼,一样拥有灿烂笑容的少年——裴慕白。

“夫人,小心身体。”

不知几时,司马晚晴出了练功房,柔弱的倚在门框上,陆敬桥担忧的跟在她身后。她披着他晚上用来御寒的玄色披风,在夕阳昏黄的光芒下,面色苍白,黑白分明的美目沉静得阴郁。风乍起,卷起披风的一角,露出里面薄薄的浅红丝质小衣,依稀可见她柔美的曲线。晶莹如玉的手轻轻按着披风,衣襟飘忽间,人轻盈得似要乘风而去。

裴慕白和飞飞,不负她所托。再危险再困难,也要帮她把孩子带走。可现在他们被段喻寒发现,怎样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?

段喻寒回眸间,看清司马晚晴的模样,忽然有一种错觉。他的妻,恍如画中人,虽然看上去近在咫尺,其实离他很遥远。

假奶妈突然说,“段喻寒,我现在说什么,你最好照做。不然我就杀了你儿子。”

听声音语气,她是个少女。她这么说,疑似裴慕白的男子好像也吃了一惊。他强要拉她走,她却奋力挣扎。孩子哇哇的哭,男子好像怕拉扯太厉害,伤到孩子,只得放手。

“你要怎样?”

段喻寒答得很平静。如果是绑架,无非是要钱。钱财在他眼中又算什么?

“我要你自断双臂。”

这话一出口,摆明不是要钱,是要报仇。少女恨意满满的话,让段喻寒警觉。

和他有仇的少女,武功不弱、举止潇洒的男子,司马晚晴中了玄冰之毒,所有的事一桩桩串起来。昨夜到胡天那里的二女一男,段喻寒终于明白是谁。司马晚晴,裴慕白,飞飞,最可能是这三个。

可为什么裴慕白和飞飞要来抓司马冰?段喻寒不懂。以裴慕白和司马家的交情,他是不会伤害司马冰的。

司马晚晴缓缓走过来,略带忧虑的目光在飞飞身上逡巡。这让段喻寒突然间明白,带走司马冰,是她的主意。她恨他,她不要孩子和他在一起,她要报仇,她要孩子置身事外。

只是,她不曾想到,飞飞为了报仇,居然会拿孩子威胁段喻寒。

在飞飞而言,想法很简单,论武功,论心计,论实力,她几乎没可能报仇。可是,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。她要段喻寒用他的命来换他儿子的命。

司马晚晴相信飞飞不会向孩子下手。可万一呢?她和飞飞虽然是同仇敌忾,可毕竟相交不深。这一刻,她无法肯定飞飞不会伤害孩子。

“怎么,不愿意?”

飞飞冷笑一声,轻掐了一下孩子的小腿,孩子双腿乱蹬,哭得撕心裂肺。哭声让司马晚晴心中一揪。

段喻寒波澜不惊的眼中宛如一片深不可测的湖水,“你要杀尽管杀好了。”

他全然不在乎的神情,让飞飞心惊。这人是铁石心肠,对亲生骨肉的死活也不放在心上?

他的冷静拒绝,在司马晚晴意料之中。飞飞实在是太单纯太稚嫩,她孩子气的用司马冰来威胁段喻寒,以为这样就可以为玄鹰报仇?段喻寒的可怕她不曾真正领教啊。

“孩子给我。”

裴慕白也想不到飞飞有此一着。此时,他只想保护司马冰。无论是谁,都不能伤害孩子。

飞飞疾步退后,“让开。”

她的手放在司马冰的粉嫩脖子上,只要稍一用力孩子就会没命。裴慕白也不敢逼她,只得停在那里。

飞飞心中却是天人交战,段喻寒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难道她下一步,真的要弄伤这孩子,再逼段喻寒?一边是无辜的婴儿,一边是杀师之仇,孰轻孰重?

周围很安静,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飞飞。飞飞咬了咬牙,既然段喻寒可以残忍,为什么她不可以无情?

她捻起孩子胖乎乎的左手,“好,你不肯自断双臂,我就先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折断。”

这话说出来,她自己也觉得骇然。

司马晚晴没想到飞飞会这么恐怖。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,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流出来。裴慕白紧张的盯着飞飞的手,就连一边的陆敬桥也急得直搓手,不知怎么做才能帮到孩子。所有人中,却是段喻寒最无动于衷,嘴角甚至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“你、你快救冰儿。”

虽然司马晚晴相信段喻寒必然会设法救儿子,此刻还是心神大乱。如果飞飞是要她自断左臂,她早照做了。

“不相干的人,我为什么要救?”

段喻寒一声冷笑,怨恨的目光直直的刺向司马晚晴。

他陡然间的怨恨,让司马晚晴惊得倒退一步,“你说什么?”

“你的儿子,我为什么要自断双臂救他?”

段喻寒嘲讽的望着司马晚晴,一副你还想骗我到几时的样子。

司马晚晴颤声道,“你、你……”

刹那间,心念电转,他想否认孩子是他的骨肉,让飞飞放孩子,还是他真的不信司马冰是他的孩子?

“你回牧场不过八个月,这小东西就出生了,你说他会不会是我儿子?”

段喻寒的语调阴沉得骇人。

飞飞呆了,段喻寒说得没错。她还记得司马晚晴回牧场是五月,而听说司马冰出生在今年一月。如此说来,这孩子岂非和段喻寒一点关系也没有?

可是又不对,昨夜司马晚晴亲口对裴慕白说,不要孩子跟着他父亲段喻寒。

而且,段喻寒若认为孩子不是自己的,岂会让孩子好好的活在牧场。刚才看孩子卧室里诸样事物的精巧细致,可以推想平日里段喻寒夫妇对孩子的疼爱。

“只怕这孩子父亲另有其人。”

段喻寒冷若冰霜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射向裴慕白。飞飞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裴慕白果然十分关切的盯着孩子。

段喻寒说完这话,竟要拂袖而去。司马晚晴却知道,若他走开,恐怕立刻就会召集牧场的人把裴慕白他们团团围住。到时候,不知会使出什么毒辣的招数,裴慕白他们绝对没机会逃出去。虽然她想救孩子,却也不想裴慕白和飞飞死。

“别走,她真的会伤孩子的。”

她着急的牵扯着他的衣袖,却不料他用力推开她。她体内寒毒刚除,全身乏力,被这么一推,已是摇摇欲坠。段喻寒见她一脸的悲伤失望,心中不忍,几乎要回身搂住她,却在一瞬间告诫自己,为了救孩子,绝不可以心软误事。还好一旁的陆敬桥反应迅速,及时跨步上前,让司马晚晴靠在他背上,不至于跌倒在地。

“让你生下孩子,还给他锦衣美食,已是我容忍的极限。你不要得寸进尺。”

段喻寒眼神中居然有些杀意,看上去他对孩子早已不满,欲杀之而后快,只是碍于司马晚晴,才没有那么做。

司马晚晴心情激荡,不能自已。段喻寒的话一字一字打在她心头,出奇的刺痛。原来他一直不相信她;原来他对孩子的好,是做给她看的;原来他一直怀疑裴慕白才是孩子的父亲。虽然她也疑心他是故意说给飞飞听,但他眼中的杀机却是丝毫不错的。

他是演戏也好,他说真话也好,她都不能承受这样的言辞。

“不错,我不该奢望你会救冰儿。冰儿是我的儿子,与你无关。”

司马晚晴努力站直身子,仿佛在自言自语,顿了一顿,却又倔强的回看段喻寒,“当日若非爹爹逼我,我和你今日只是陌路人。你要走便走,无须多说。”

发现真相后,她本来就不打算要孩子继续认他为父。

她的嗓音如往日般轻柔,说到后来,语调却如深秋时节刮得花叶凋零的肃风,冷飕飕的让段喻寒心凉。就算她配合他演戏,也太逼真了。难道她说的是真心话?

飞飞忽然觉得自己拿孩子威胁段喻寒大错特错。段喻寒对孩子的生死毫不在乎,甚至想一走了之。司马晚晴也亲口说孩子与段喻寒无关。

只是她还要最后一博,“说够了没有,我再说一遍,你不肯自断双臂,我就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折断。”

说着,她用力捏向司马冰左手的小拇指。为了做个出色的侠盗,师父教过她口技,这对偷东西很有帮助。她虽然还不会发出太复杂的声音,但单纯模仿清脆的骨折声,还是绰绰有余。

司马冰大声的哭喊起来。司马晚晴脸色煞白,飞飞居然如此狠辣?段喻寒眼中杀气更浓,没人知道他正在暗暗运功,就算事后怎样都好,他此刻也一定要杀了飞飞。

“你干什么?”

裴慕白最先抢到飞飞身边。

飞飞听他又心痛又责备的语气,突然悟到什么,脱口而出,“是你?”

这话自然是疑心裴慕白才是孩子的父亲。

裴慕白本要否认,但转念想到,自己若承认了,飞飞就不会再伤害孩子。只是他若承认,又要将司马晚晴置于何地?他看向她,她也望着他,眼中尽是震惊、伤痛、无助。

“是我。”

裴慕白终于将这两个字坚定的说出来。

一时之间,飞飞有些眩晕。她倾慕的男子,原来早和司马晚晴亲密若斯。她转向司马晚晴,想进一步证实,好断了自己对裴慕白的爱念,“是吗?”

“是。”

裴慕白那么说,司马晚晴一瞬间已明白他的苦心。为了救孩子,她也必须说这个“是”字。

“完璧归赵。”

飞飞郑重的把孩子交给裴慕白,突然想哭。她自以为可以帮师父报仇,却发现另一个让她心痛的事实,让她情何以堪?

裴慕白接过司马冰,立刻查看了一下他的小拇指,发现那里只是有点泛红,全然不是骨折的模样。他诧异的看着飞飞,飞飞低下头去,“我下不了手。”

空气中突然涌动起凝重而诡异的气息。段喻寒此刻已非常肯定裴慕白和飞飞的身份。刚才他们的对话,问得含糊暧昧,答得却干脆肯定。他猜到其中的意思。

自从几个月前,他得知冰儿是他的孩子,他心中的狂喜无与伦比。挚爱的妻子,心爱的儿子,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美满。

他刚才所说所做,就是要飞飞以为司马冰不是他的儿子,他达到目的了。可是,听到裴慕白和司马晚晴亲口承认他们是冰儿的父母,他还是无比难受,就仿佛被人把头强按进水中,胸臆间说不出的郁闷。他们说的是迫于形势,还是事实真相?

不管是真是假,裴慕白和司马晚晴之间眼神的交流,是结结实实的刺痛了他。他从来都不知道,他的妻可以和另一个男人,不需言语,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。

孩子是平安无事,可他不会放过裴慕白和飞飞。任何胆敢在烈云牧场肆意妄为的人,都要付出代价。

司马冰似乎知道自己安全了,也或许是哭累了,在裴慕白怀里抽噎了几下,渐渐睡去。司马晚晴情不自禁要过去看看,手一紧,却被段喻寒拉住,动不了半分。

他目光如锐利的刀锋,仿佛要彻底剖开她的心,看清她心底是否有裴慕白的影子。她心急看孩子,全然不曾注意这些,只想挣开他的手。

让孩子回到她的怀抱,他才好对付那两个,想到这儿,他还是放手让她过去了。他的右手背在身后,无声无息的,雪亮的信号弹在长空中划出一道银练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,不曾意识到很快就有大批人马重重包围这里。

裴慕白把孩子递给司马晚晴,心中一动。为什么段喻寒只动了一下手,就不再施展武功阻止飞飞?孩子如今在司马晚晴手上,他也不曾出手?

难道因为某种原因,他一时不能动武?若如此,趁现在没惊动牧场其他人,他是否有机会制服他?


第40章:剑拔弩张

丝质的红在狂风中轻盈飞舞,离她越来越远。她浅浅的笑,眉梢却是悲凉和决然。冰清玉洁的,完美无瑕的,司马晚晴的胴体在肆无忌惮的狂风袭击下,依然熠熠生辉,艳光逼人。

裴慕白用“传音入密”问司马晚晴“他有点不对,怎么一直能忍着不动武?”

司马晚晴看孩子安然无恙,正喜不自胜,听了问话,却不知该怎么说。段喻寒现在是不能动武,可他是为了救她才这样,趁现在制服他,非她心中所想。何况她不会把报仇之事假手他人。

此刻带孩子离开牧场,却是最好的时机。她用眼神示意大家一起走。审时度势,飞飞也知道留下来有害无益,三人迅速达成一致,就要离开。

司马晚晴抱着孩子,脚下更加虚浮无力。寒毒逼出体外不到一个时辰,刚才又为司马冰的安危担心,她全部的体力精神都快消耗殆尽,是凭着顽强的意志,才坚持到现在。如今,想快步走动,却是力不从心。

裴慕白当机立断,迅速把孩子给飞飞,自己长臂一伸,牢牢搂住司马晚晴的腰,足尖一点,以“流风回雪”之势在空中穿越,片刻间已越过几个屋顶。飞飞好在轻功得了玄鹰几分真传,虽及不上裴慕白的速度,还能勉强跟上。

段喻寒看着三人,一动不动,不发一言。

很快,胡天、封三、岳中正,带了成百上千个下人家丁,在共雨小筑的门外,将司马晚晴四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段喻寒缓步走过去,如他所料,他们不曾走脱。走得越近,裴慕白放在司马晚晴腰际的手,他看得越清楚。他自然知道,只隔了薄薄的丝质小衣,她腰肢的温香柔软是怎样勾人心魄的触感。而现在,裴慕白居然当着他的面,抱走他的妻。她,居然毫不拒绝,顺从的让他这么做了。就凭这一点,他已决定不留裴慕白活路。

在牧场众人眼里,是胆大妄为之徒挟持了夫人和小少爷。只有岳中正、胡天等有所疑惑。一时间,所有人都等着段喻寒的命令。

“一男一女两个歹徒,取其性命者赏银万两。”

段喻寒扫视了一圈,吐出这几个字。场众人虽心有顾虑,唯恐攻上去,歹徒会伤害夫人和小少爷,但命令已出,也只能照做。何况赏银万两是个巨大的诱惑,在牧场干一辈子也未必赚到呢。

须臾间,许多人冲上去,棍子、刀、马鞭、拳头纷纷向裴慕白和飞飞身上招呼过去。

“住手。”

众人呆了一下,司马晚晴的语声虽轻,却带着司马烈素有的严厉。

“让开。”

司马晚晴冷冽的目光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,不少人停了手,低下头,不由自主的要往后退。虽然司马晚晴并非司马烈女儿的事,已经传开。但多年来他们已习惯服从她,此刻紧要关头,习惯的力量竟是惊人的。

司马晚晴一侧身,站在裴慕白身前,要从众人让开的那条窄路出去。

段喻寒心中微微一凛,他低估了司马晚晴在牧场的影响力。他优美的唇角,渐渐绽放出一丝冷酷,“夫人被歹徒用所惑,神智不清。这两个歹徒,一定要杀。”

胡天的一些手下听话的疯狂冲上去,而原先退让的人出于从众心理,也盲目的不甘落后。让出的路,刹那间再次封锁。

一阵急促而连绵不绝的“叮当”声,攻过来的诸般武器被裴慕白一一挡住。裴家剑法素以刚柔并济见长,此刻使出来,当真是“霍如羿射九日落,矫如群帝骖龙翔。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”不仅剑式迅捷无比,而且劲道雄浑。

段喻寒和司马晚晴的武学造诣自是非凡,此刻见识了裴家剑法,竟也有些目眩神移。

裴慕白现在乔装改扮,只是普通汉子的模样,但其衣衫飘飘,挥洒间的清雅俊逸,仍然让人眼前一亮。岳中正看着他,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
围攻过来的人被他的剑气震得一一后退,但这些人竟是前赴后继,依然重重压过来。裴慕白时不时帮飞飞防御,又不能让牧场的人把司马晚晴带走,又不想伤害牧场的人,只点他们的道便罢,如此一来,一时间虽抵挡得住,但长此下去,势必要被众人的车轮战累垮。

而牧场的人看他剑不见血,不曾伤人,更加猛烈的冲过来。飞飞只是仗着轻功,左闪右避,险象环生。

司马晚晴咬了咬嘴唇,愤然看向段喻寒。她仿佛在说“你真要杀人才高兴?”

段喻寒只是淡然回望,“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”她睫毛颤抖了几下,“我和冰儿留下,你放过他们”段喻寒嘴角依然挂着冷酷,“太迟了”两人目光碰撞,几番变化,最终她说服不了他。她调整气息,默运“擎天无上心法”但真气之微弱,竟无法凝聚。难道她只能看着裴慕白和飞飞力竭而死?

“怎么搞成这样?”

一条人影踩着那些人的肩头,如飞般冲过来,正是巴摩克。

司马晚晴心中一动,“大师。”

她刚叫了一声,已被巴摩克止住,“我不会帮他,我来是带你出去。你答应今天跳舞给我看。”

“请问大师是否对高深的武功都有兴趣?”

“是又怎样?”

巴摩克不懂她怎么问这个。

“只要大师帮我们离开这里,霓裳羽衣舞我自然会跳,司马家的擎天无上心法,侄女也可以和大师共同钻研。”

她这么说,自然是许诺把心法告诉巴摩克。司马家武学的最上乘内功,江湖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心法,这样是否能引得巴摩克出手?

巴摩克不意她居然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,沉吟不语。

巴摩克的突然闯入,引起段喻寒的警惕。他们之间的话,他也听得一清二楚。她和飞飞没什么交情。她为了救裴慕白,居然肯把司马家的不传之秘,告诉外人?裴慕白的命在她心中是那么重要?

这样的认知让段喻寒黯然,又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啃噬,又妒又恨又心伤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。

他却不知道,司马晚晴那么努力的救人,不仅是希望善良的人别死,更重要的是不要段喻寒再背负人命血债。

“好,”

巴摩克“嘿嘿”笑了几声,衣袖一拂,“啪啪啪啪”卷起的风结结实实的打在左边攻过来的几个人脸上,顿时扫出几个血印子。他出手凌厉,伤人就伤人,毫不含糊,立刻震慑了不少人。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人潮和攻势总算稍有减缓。

“牧场家事,大师别插手。否则,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好。”

段喻寒说得平淡,更多的是最后通谍的意味。

巴摩克却恍若未闻,招式如风。不一会儿,四人组成的圈子从众人包围中,渐渐向外移去。本来以裴慕白和巴摩克的本事,冲出去不是太难,可他们必须带着飞飞、孩子和暂且不能动武的司马晚晴,这么着,顾虑太多,是以才被围困。

胡天和封三见形势不妙,忙跃过去加入打斗。段喻寒不出手,该他两个邀功表现了。

他俩齐齐攻向巴摩克。胡天拳法怪异阴毒,时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击巴摩克的死,完全不象他自称的师出少林。而封三,是纯正的武当两仪剑法,稳重老练,以慢制动。两人一邪一正,功力均很有火候,再加上许多牧场高手从旁相助,巴摩克的所向披靡一时被阻。四人缓慢移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。

司马晚晴看向段喻寒,他似乎又在命令调集更多的人到这边来。这样的形势继续下去,他岂非稳操胜券?牧场那些无知的人,就这样受他驱使,拚命的进攻。而司马晚晴这边,最终无论是谁,都走不出烈云牧场。

裴慕白、巴摩克,是为了帮她才卷进来。而飞飞,更是无辜,她师父玄鹰的死,说到底也是受司马家的连累。司马晚晴心急如焚,她的武功使不出,要怎样才能保住他们的命?

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,浓重的乌云滚滚而至。风陡然猛烈起来,刮得越发狂野,呼呼的把乌云通通吹到一边去。

她身上的玄黑披风仿佛阻挡不了风的肆虐,被吹得歪到一边去。浅红小衣的袖子上下翻飞,皓如美玉的一段手臂隐约可见。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胳膊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几个下人奇怪的表情。想看,又不敢看,他们的目光贪婪闪烁,看得她很不舒服。

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,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退敌方法窜了出来,她忽然有些害怕。

段喻寒望着这边,眉间有一丝惋惜,裴慕白、飞飞、巴摩克,偏要与他为敌,和他作对,何苦自寻死路呢。

司马晚晴回看他。两人虽隔了一段距离,他还是看到她美目中盈盈的泪光。她在用目光恳求他?他的妻,自小到大,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。今天,却是这样的求他放过他们,他该应允她吗?

飞飞,虽然拿司马冰要挟他,毕竟没有真的伤到孩子。巴摩克,一心好武,出手相助司马晚晴也没什么不对。只有裴慕白,那个曾经紧紧抱着司马晚晴的男子,一定要死。

他终究是心软了些,他对她唯一的让步,是放过飞飞和巴摩克。

“除了裴慕白。”

他用口形告诉她。她黯然垂下眼帘,她不该求他,他始终不是宽宏大量的。

她忽然想到,如果段喻寒很快恢复元气,裴慕白会死得更快。裴慕白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她,她又怎能让他死?

她闭上眼睛,深深吸了口气,解开披风上的丝带,毅然松手。玄色的一堆滑落在她脚边。狂风中,娇艳撩人的红紧贴着她美妙成熟的身体,曲线若隐若现。

“你……”

段喻寒突然明白她想干什么,要冲过去阻止她,还是迟了。

丝质的红在狂风中轻盈飞舞,离她越来越远。她浅浅的笑,眉梢却是悲凉和决然。冰清玉洁的,完美无瑕的,司马晚晴的胴体在肆无忌惮的狂风袭击下,依然熠熠生辉,艳光逼人。

所有的打斗都在刹那间停下了,四周鸦雀无声。看直了眼的,闭上眼睛的,低下头的,偏过脸去的,仓皇躲到树后却想偷看的……千余人形态各异,都被她的举动震惊了。

“闭上眼睛,全部闭眼。”

胡天最先喊出这句,提醒了众人。看到夫人的裸体,主上震怒,搞不好被挖去双眼。

段喻寒的脸色阴郁得可怕。他已经同意放过飞飞和巴摩克,她还要这么做。她为了救裴慕白,什么清白、什么贞节,都可以不管不顾,在千百双眼睛前赤裸裸的都可以。她为了裴慕白,怎么都可以?

“我们走。”

司马晚晴拾起脚边的披风,向背对着她的裴慕白和巴摩克说。

是的,现在牧场所有的男人都不敢看她,自然也不敢阻挡她的去路。就连近在咫尺的胡天也不敢乱动。或许闭着眼睛也能动武,可刀剑无眼,万一误伤到一旁的司马晚晴,只怕段喻寒不会放过他。

唯一的一个,可以阻止司马晚晴离去的人,只有段喻寒。

段喻寒一步步的走过来,“唰”的一声脱下外衣,扔在司马晚晴身上,“穿上衣服!”

司马晚晴从没见过他黑眸愤怒得要喷火的样子,别人惹他,他通常是面不改色,最多是面无表情,从不象现在这么失控。她披上他的衣服,想说点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胡天等人虽听到穿衣服声,还是不敢睁眼,谁知道她到底穿没穿上。总之,没有段喻寒的命令,闭眼总没错。

司马晚晴示意三人先走,自己殿后。于是,巴摩克在最前面,飞飞抱着孩子,然后是裴慕白。

她静静转过身去,要靠最后仅有的一点体力离开他。

她的背影娇小柔软,步伐虽慢却坚定。段喻寒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悲伤。

她带着孩子走了。她可能回来报仇,也可能永远从他的视线里消失。她甚至可能会和裴慕白在一起。

“站住。”

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。体内的真气激荡不安,就算强行运功会重伤甚至死去,他也绝不会让她和裴慕白一起走。

迅捷的掌风瞬间环绕上她的纤腰,好似一条无形的绳索,要把她带回他的怀抱。

裴慕白惊讶之余,疾步回身,托了她的腰,一个“移形换位”闪过一边,堪堪避过段喻寒的掌风。

段喻寒好似发高烧的病人,唇色如鲜血般艳红。他眯起那双漂亮的黑眸,捕捉着裴慕白的身影,宛如一个嗜血的狮子在追寻自己看中的猎物。

即使以生命为代价,他也不放他们走?司马晚晴明白他的蓄势待发,更明白他的志在必得。虽然她觉得以裴慕白的武功对付现在的段喻寒,未必会输,她还是下意识的挡在裴慕白身前。她不希望两败俱伤。

如果段喻寒真的要伤要死,也应该伤在她手中,死在她手中。

她的举动激起了段喻寒更浓烈的杀意。她可以恨他,可以报仇,但她拚命用身体保护别的男人,却是万万不可以。裴慕白,一定要死。

“让他们走。”

岳中正沉稳的声音突然从段喻寒身后响起。他手上握了一个长方的碧绿匣子。匣子上雕画的斗笠、蓑衣、钓翁,赫然是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当初这天下第一暗器差点要了段喻寒的命,今日见它,司马晚晴还心有余悸。

现在,这匣子正对着段喻寒。

段喻寒敏锐的察觉身后凝重的空气,陡然而生的浓重杀气直逼过来。他缓缓转过身,看了个清楚。

眼前的事实,让段喻寒生平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。短短两个时辰,他生命中最亲爱的三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他的妻子亲口说儿子与他无关,甚至对飞飞承认裴慕白才是孩子的父亲。

他的妻子不惜用司马家秘传的心法,用自己的清白,用自己的身体拚命去保护裴慕白。

而现在,自小疼他爱他,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舅舅,用天下间最可怕最狠毒的暗器对着他。

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一个个离他越来越远,他将和小时候一样,永远只是一个人,孤零零的哭泣、挣扎、不屈、活着。

接踵而来的事,如一块块巨石,通通打压在他最柔软的心底,让他痛得眼前发黑,痛得连呻吟出声的力气都没有。

众叛亲离,这就是他的报应吗? 04-05
第41章:上部结局

岳中正的举动,司马晚晴看呆了。她知道岳叔叔一直疼爱她,但不至于为了帮她,用致命的暗器来对付段喻寒吧。因为他觉得愧对司马家?为了正义?为了良心的安乐?

“让他们走。”

岳中正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段喻寒眼中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,现出条条血丝,目光闪烁不定。忽然,那性感优雅的唇角微微上扬,他竟然笑了,笑得极其淡定平静。愤怒,心痛,一切都隐藏在笑容背后。

司马晚晴的冷汗涔涔而下,惊骇得一颗心狂跳不止。危险的气息压得她透不过气,她想转身就逃,逃得远远的,双脚却象生了根一般,动不了半步。

她太了解他。他现在不是不愤怒,只是愤怒被压抑,等会爆发出来更可怕。她不知道他要怎么做,才能平息心中的狂怒。

“舅舅,你不想晴儿留下?”

段喻寒语气如平日闲聊时一样自然。

“舅舅希望你们两个能快乐。”

岳中正说完,忍不住一声叹息,他好恨自己当初阻止不了段喻寒。

司马晚晴定了定神,在裴慕白的帮助下,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慢慢往后退。

段喻寒目光追随着她和裴慕白,手不知不觉握紧,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跳个不停。

“让他们走。”

岳中正坚决的走过去,手中的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离段喻寒更近。如此近的距离,暗器一旦发射,段喻寒不会象上次那么幸运能活下来。

段喻寒依然走向司马晚晴,他不信舅舅会按下开关。

“寒儿……”

岳中正的声音带着无限悲怆,如果上天非要他在两个孩子中选一个,他只能选晚晴。

风已停,乌云越聚越厚,空气中的沉闷仿佛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。天色昏暗下来,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散发着越来越冰冷刺骨的杀气。

段喻寒停下脚步,一丝不确定窜上心头。舅舅身为烈云牧场的总管近二十年,虽然宽厚为怀,有时底下人做错事可以通融一下,但某些认定的原则,舅舅丝毫不会退让半步。他的执着,某种程度上,正是受舅舅的影响。

他困惑,他不解,他不懂舅舅何以执着的要帮他们离开。

可他知道,舅舅认定的事,一定会坚持到底。比如舅舅爱上了晚晴的母亲,就执着了一辈子。

他还是要赌一把,他始终不信舅舅会为了帮晚晴牺牲自己。

然而,他体内刚刚全力凝聚的强劲真气,溃散开来。他只是人,不是神,人体的极限他虽有所突破,还是不能战胜自然规律。他好累,他不知自己还能支撑到几时。

他告诉自己要镇定,不能让他们知道他无法施展武功,否则,他的晴会带了他们一起离开,他将输得一败涂地。

司马晚晴瞥到他脸上的凝重,忽然有些害怕。她也感受到天下第一暗器的杀气,她知道岳叔叔不惜牺牲一切,来换取他们几个安全离开牧场。可段喻寒会怎么做?他再无情,也不会对养育他的岳中正出手吧。

“好,舅舅,我听你的。”

段喻寒忽然笑着说,好像想明白了什么。

“舅舅知道你会明白。”

岳中正没料到段喻寒这么爽快的答应,心中大喜。只是凭他对外甥的了解,还是存有一丝疑虑,是以碧玉匣子始终没有收起来。

“你们可以走。”

段喻寒终于对司马晚晴说,“但是,孩子要留下。”

他眼底的落寞无奈一闪即逝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做这样的决定,是何其的难受。他没有赢的筹码,但他绝不会输得一干二净。

司马晚晴不意他说出这样的话,定定的看着他,缓慢而果断的摇了摇头。

岳中正也听愣了,段喻寒所谓听他的话,原来还是要讨价还价。

“孩子在这里,我才放心你会回来。”

司马晚晴看到段喻寒的黑眸中,隐藏着深深的留恋,自己小小的身影,在秋水深处如此清晰。可他为什么要说孩子,不说“冰儿”难道他不信孩子是他的骨肉?

“冰儿不在这里,我也一定会回来。”

虽然段喻寒帮她逼毒,等于又救她一次,还是不曾改变她报仇的信念。段喻寒淡淡的笑,只要她回来,只要他可以再看到她,无论她回来做什么,他都欢迎。

“我保证,你回来的时候,孩子会过得很舒服很好。”

段喻寒自顾自的说话,好像肯定她会留下孩子。

“你?”

司马晚晴想断然拒绝他的要求,却在一瞬间,想明白一切。

“你想通了,是吗?”

段喻寒自始至终是算无遗策的。他太善于分析形势,权衡利弊。他太善于把劣势转化为平分秋色。他更知道以司马晚晴的性格,会做出怎样的选择。

刚才,促使整个形势扭转的是岳中正。

若段喻寒坚持留下司马晚晴等人,岳中正会不会发射暗器,她不能确定。虽然杀气很骇人,她还是偏向于相信岳叔叔不会动手。

如果岳中正不发暗器,那么看段喻寒刚才的武功,他和裴慕白很可能两败俱伤,只怕他的胜算还大些。到时候,司马晚晴、飞飞、巴摩克、孩子,都不可能离开牧场,而裴慕白,更可能死。

现在,段喻寒好不容易妥协让步,只要她答应把孩子留下,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。孩子,有他的承诺,在牧场也会过得很好。

司马晚晴,虽然舍不得离开孩子,却绝对不会拿裴慕白他们的命来做赌注。所以,她只能选择答应他的要求,把孩子给他。

她这样预测情势发展,合情合理。可惜,她算错了两点。

第一,她不知道,岳中正的心目中,她比段喻寒还重要。

第二,她不知道,段喻寒刚才妄动真气,在他已是精气神消耗到极限。他如今的罢手,看上去是对岳中正的妥协,是慑于天下第一暗器,其实是没有力量再动武。

“冰儿……”

司马晚晴从飞飞那里抱过孩子,满心不舍。司马冰乌溜溜的大眼睛,和母亲对视,小手抓着母亲的手指不放,好像也舍不得母亲一般。

“你若舍不得,就早些回来。”

他的语气十分温厚,好像殷殷叮咛远行妻子的丈夫。

“寒儿,你又何必……”

岳中正想出言劝解,却被段喻寒打断。

“舅舅,这是我最后的让步。”

段喻寒毫无惧色的直视那碧绿匣子,一副心意已定,无须多说的模样。他的意思很清楚,如果晚晴不留下孩子,就算第一暗器真的发射,他拼着一死,也不会放过晚晴他们。

他固执如昔,岳中正也只能轻叹一声。他在拿出第一暗器时,下了很大决心,可他并不想段喻寒死。

段喻寒慢慢走近司马晚晴,伸手过去,想抱孩子。

“等等,”

岳中正突然出声,他有些怀疑段喻寒是缓兵之计,想借机靠近司马晚晴,趁机制住她。

司马晚晴也暗自惊心,她差点又上了他的当?连忙倒退两步,和他保持距离。

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平素见识了他太多的心计,无论是岳中正,还是司马晚晴,都对他十二分的戒备。

段喻寒苦笑,他们躲着他防着他。自己真是这么可怕可恶吗?

墨黑如子夜的双眸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司马晚晴。她的模样,他要完完全全印在脑海中。恐怕有好一段日子,他只能在回忆中见到她。

司马晚晴只是望着孩子,小小的身躯和她紧密相贴,体温温暖着她。孩子嘻嘻笑着,拨弄她腕上的禁泉之镯。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,裂痕越来越大。她眼睁睁的看着它,从腕上滑落,“当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跌成不规则的数块碎片。

传说中贯注至诚爱意的魔法镯子,不是坚固不摧的。它可以俘虏、禁锢爱人的心,都只是传说罢了。

一刹那,当日段喻寒把镯子扣在她腕上的情景历历在目。

她一抬头,恰恰和段喻寒的目光对个正着。陡然间,曾经的柔情蜜意如潮水般汹涌流至心田。眼前的他,深情如昔,精致绝伦的容颜比早上憔悴了许多,全然是为救她的缘故呀。恍惚着,她怔怔的伸出手去,仿佛想抚平他眉间的伤感。然而,司马烈的血飞溅在她衣裙上形成点点红梅,那触目惊心的画面顿时让她心寒如冰。

“冰儿给你,我一定会回来。”

她收回手,避开他的目光,一咬牙,把孩子放在地下,随即转向岳中正,“岳叔叔,你多保重。”

岳叔叔对她的高情厚义,她会铭记于心。

说完这些,她再无停留,一行四人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去。

“晴儿,你也诸事小心。”

岳中正目送司马晚晴离去,眼中一片慈爱。他今日做的,都是为了她和段喻寒好。

司马晚晴一走,让段喻寒苦苦支撑到现在的力量猛的消失,排山倒海的疲惫几乎要把他冲垮。

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渺小,段喻寒转身一笑,“舅舅”笑容尚未完全展开,口中的鲜血止不住的直喷出来,殷色的血珠“扑”的狂洒在空中,宛如新婚之夜绽放在夜空的焰火般夺目,渐渐的,凄艳的消散开去,在地上泼下大片的腥红。

两年前,他不惜一切逼她走,现在,她不惜一切从他身边逃开。世事就是这样,曾经拥有的珍贵,失去时,加倍的痛彻心肺。如果从来不曾拥有,是否反而不会如此伤痛?

“你们睁开眼睛,扶他回去休息。”

岳中正抱起地上的司马冰,吩咐着,胡天等人这才睁眼。刚才的事,众人听了个云山雾里,稀里糊涂,只知道夫人和那几个人走了。到底主上最后怎么舍得放人,没人猜得明白。

段喻寒昏迷了三天,一直高烧不退。

三天后,他睁眼的第一句话,就是“为什么”他看岳中正的眼神恍如负伤的野兽,痛楚、冷冽、气愤。

他有太多的疑问。为什么你会有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为什么要拿天下第一暗器对着我?为什么要用那样沉重决然的杀气威胁我?为什么最终帮着外人?

他要知道为什么。

“晴儿是我的女儿。”

岳中正终于解释了,答案让他震惊。

蓦然,许多往事唰的浮现在眼前,他曾经略感疑惑的事全部变得一清二楚。

为什么他初到司马家,舅舅叫他不要拒绝晚晴的好意,却没有鼓励他和司马旭、司马晖一起玩。

为什么司马家三个孩子中,舅舅最喜欢教晚晴读书、写字、下棋。

为什么那夜,为保护晚晴和孩子,舅舅宁可自己受伤,也要替晚晴挡司马烈一掌。

为什么他和晚晴成婚之时,舅舅写喜联时,甚至比司马烈还高兴。

为什么舅舅总是说,他和晚晴是舅舅最疼爱的两个孩子。

为什么秦妈妈、陆敬桥那样正直的人,一经威胁,轻易的就指证晚晴不是司马烈的女儿。因为他们没有说谎,他们说的都是事实。他们唯一的软弱,就是屈服于胡天的武力威胁,把真相说出来。

他一直以为是晚晴酷似她母亲,舅舅才对她关心备至,疼爱有加。他曾经以为是舅舅爱屋及乌,所以才时常帮着晚晴。原来他错了。

晚晴是舅舅的女儿,她不仅是他的妻子,还是他的表妹。他和她的身体里流着至亲至近的血。

可是,以舅舅对司马烈夫人的敬重爱恋,断然不会做出污辱她的行为。秦妈妈又怎会说晚晴的母亲被强奸?

岳中正好像明白段喻寒的疑惑,“我没有逼她。她那天在万佛寺,哭得很伤心。老爷说是被困雪山所以没回来过年,其实在外面留恋另一个女子。我去只是想宽慰她,没想到发生了那件事。”

他的语声带着春日和煦的气息,当日的旖旎风光记忆犹新。

“秦琴来敲门,她立刻就后悔了。”

是的,因为她不爱他,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,所以她对秦琴说被别人污辱了,所以她想方设法不要孩子。

“晴儿出生的时候,她求我永远不要说出真相,我答应了。只要她高兴,晴儿也活得幸福,就够了。”

爱一个人,不一定要拥有她。只要她幸福,自己也会幸福。这就是岳中正爱的信念。

这一点,段喻寒却不明白。他不懂,爱一个女子,又怎能容忍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情意绵绵,婉转承欢。

“那次你被‘斜风细雨不须归’所伤,我就知道,阻止你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拥有它。所以我暗地搜寻了来。”

岳中正当初无法阻止段喻寒复仇,已铸成大错,如今,他必须阻止段喻寒再错下去。为了晚晴的快乐幸福,他必须掌握克制段喻寒的方法。

“这个秘密本来应该永远埋葬起来。告诉你,只希望你答应我,不论晴儿怎么做,你都要放过她。即使……”

岳中正的话突然打住,他不想说出那种令段喻寒最伤心失意的情形。

“即使她选择了另一个男人,即使她决心和别人白头偕老,你也要放过她。因为她是你的表妹,是你的亲人,不论她做什么,你都不可以伤害她。”

段喻寒的脑袋有点昏昏沉沉,舅舅没说完的话,他想了一下,终于明白。如果他是岳中正,他也会为自己的女儿这么做,也会这么说吧。

突然而来的真相,他要慢慢接受。或许,这真相对他来说,是件好事。

从此以后,晚晴和他之间的仇恨少了许多。杀父之仇,夺家之恨,都不复存在。他欠她的,是她同母异父两个哥哥的命。

他不知道,再见她时,对她坦诚一切,她会不会原谅他。

她会不会因为司马冰,因为岳中正,因为彼此身体里流淌着至亲的血,而放弃心中的怨恨?

没有人知道是否可以,因为他们都不是司马晚晴。

(上部完)


下部


第01章:锦帐密约

初春的杭州之夜,依然寒意料峭,室内却是红烛影动,暖意融融。

暗香阁里,涂金缕花薰球悬垂在画梁下,不停的喷芳吐麝。繁丽精致的花纹在明亮的烛光下金辉银烁,袭袭香氲在锦帐绣屏间弥荡萦纡。

窗外,夜风似乎越刮越猛,窗棂在风的侵袭下发出“咯咯”之声。司马晚晴略推开窗,稀薄的空气夹带着飞舞的雪花倏地扑面而来。点点冰凉细碎的打在她白皙剔透的脸上,久违的喜悦溜上心头。

虽然在杭州过了近三年,她依然不喜欢这里温吞吞的冬天。没有凛冽的寒风,没有刺骨的冰水,没有铺天盖地的素色,没有天地间纯一的银装,又怎能算冬天?今年杭州一冬无雪,只让她更加怀念关外。

没想到元宵刚过,今夜下起雪来。迎面袭来的冷,或许对江南女子来说,是避之不及,唯恐冻坏了,但对司马晚晴来说,却是心之所喜。

她随手披了件湖色的夹衣,推门缓步出去。漫天雪花,在风中摇曳生姿,随风而舞。千万个白色小精灵,在空中、树枝间、屋顶上、湖面……纵情穿越起舞。更有些飘落在她的发际眉间,仿佛要和她融为一体。

她纤纤素手,轻柔的扬起,手指到处,冰雪精灵们自然的让开一条路。再一挥手,周围的雪突然都向她手心聚集过来,瞬间团成一个大雪球。如此这般,不过几下,地上的雪在她内力控制之下,也凝成了雪堆。

把手上的雪球放在雪堆上,手指自然而然的象小时候一样,要在雪球上做出眼睛嘴巴。

手指戳进雪白中,和冰冷相互摩擦,熟悉的感觉让她一呆。许多年前,这个动作她做过许多次。只是,那时他在她身边,呵护照顾她。他总是在她小手冻得红通通时,一把将它拉过、握紧,或者放到自己怀里,用他的体温温暖她。

四散飘舞的雪花环绕在她周围,恍惚间又回到四年前那个浪漫夜晚。那夜,在他的指挥下,无数个小星星也是这样闪烁舞蹈,在她眼前排成“我”、“爱”、“你”三个晶晶亮亮的字,绚烂美丽得象在梦境。

可世事变幻,非她能料。就算他们曾经爱得至死不渝,甚至有一个可爱的儿子,她仍无法逃避真相。是他,杀了她的父亲兄长,占据了她家的烈云牧场。他是司马家不共戴天的仇人!就算怎样的深情,怎样的挚爱,她也不得不断然割舍。

段喻寒,这三个字,让她爱得刻骨铭心,也恨得刻骨铭心。无论怎样,她都决心要他付出血的代价。

司马晚晴一念及此,霍的掌势如刀,愤然劈出。霸道内力卷起的劲风,瞬时改变了周围雪花飘落的方向。凌空一抓,随意抛去,片片素白,顿时凝聚成团,“砰”的打入一丈外的树中。雪之轻,质之柔,此刻居然完全嵌进树干中,这情景实在匪夷所思。

“好!”

清越醇厚的声音突然自她身后响起。不知何时,她身后多了一个身披大麾的玄衣男子。他的神态孤傲如鹰,但此刻脱口而出的赞她,嘴角却有一丝笑意。

司马晚晴微微一惊。她自然知道说话的人,正是此地圣武宫主人盛希贤,但深夜他这么无声无息的到来,她不曾料到。

“擎天无上心法配合翻云覆雨手,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关外司马,武功确实不同凡响。”

盛希贤发自内心的再次赞叹。她不过二十一岁,但适才那招可谓内功浑厚之极,只怕当今武林同龄人中,无人能出其右。

司马晚晴矜持的一笑,“师兄过奖。”

盛希贤是巴摩克的嫡传弟子,巴摩克又把“飞天羽化”的轻功身法传授给她,论起来,她和他也有同门之谊。

“师妹对昨日的提议,考虑得如何?”

盛希贤饶有趣味的看着她。他阅历美女无数,论容貌,她称不上第一。但不知怎的,他就喜欢看她纯净如天山雪莲的眉目,喜欢看她优雅典丽、矜持自傲,对他不理不睬的模样,甚至她唇边若有若无的一丝忧郁,也分外吸引他。

“今日已晚,此事不如明日再说。”

不论他和她说话时语气是何等温和,态度是何等自然可亲,她始终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。他的提议,她虽有所动心,但还是没决定答应。

盛希贤见她只着了秋天的夹衣,在风雪中愈显单薄,霍地把身上的黑色大麾解下,递向她。司马晚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。虽然住在这里近三年,且名为师兄妹,但她一直不曾和他深交。他现在怜香惜玉的举动,让她惊奇。

“谢谢师兄,晚晴先回房了。”

司马晚晴礼貌的谢绝他的好意,径自回去。盛希贤不禁感慨自己的一时糊涂。她本是关外高空中任意翱翔的白雕,根本不是江南杨柳枝头的柔弱燕儿啊。关外司马家唯一的继承人,司马烈的女儿,又岂会被杭州的一点寒气所伤?

盛希贤随她进了暗香阁,让司马晚晴呆了一呆。她相信以他的身份地位,不会对她图谋不轨,但今夜他确实十分奇怪。

暗香阁内暖暖的檀香,因他的突然造访,仿佛也有些变化。空气中冷冽淡然的气息陡增,她清晰的闻到他身上似有还无的迷蝶香味,莫名的有点心慌。

“昨日的提议你怎么想?”

他问,好像进来只为了知道她的答案。

“我们合作。圣武宫倾全力助你夺回烈云牧场,甚至报仇;成功后,你用烈云牧场的一半财力助我一统武林。”

昨天他的话回旋在耳边,她犹豫不决。

报仇的事,她不想假手他人,可凭她单人之力,对付段喻寒乃至整个烈云牧场,实在太难。用关外司马的一半财力帮助盛希贤,也非难事。只是她怎能确定,最后他会不会意图控制烈云牧场?

盛希贤悠然在一旁的椅子坐下,“合作,是你我最好的选择。”

顿了一顿,“快三年了,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在找你?”

司马晚晴并不惊奇,段喻寒派人到处寻找她的踪迹,这点早在意料之中。

“除了段喻寒,你义兄裴慕白也暗里派官府中人打探你的消息。还有,丐帮、中原龙氏、烟草大户钱守信、丝绸大王陈德,这许多帮派、富家都在找你。”

司马晚晴心里一片苦涩。悄悄离开裴慕白,是为他好,她不想连累他遭受段喻寒的毒手。可他,还是那么痴心,一心要帮她吗?奇怪的是,其他人找她做什么?

她疑惑时,纤眉微蹙,湖水绿的锦衣,愈衬得美目流盼,宛如一泓春水。

“你这么久在烈云牧场没出现,段喻寒对外宣称,你是因为练武出了茬子,一直在调养。可是,纸毕竟包不住火,江湖上许多人对此都很疑心。”

盛希贤娓娓道来,“名震天下的‘关外司马’,凭着烈云牧场显赫近百年,可如今是段喻寒,司马家的女婿,主宰牧场的一切。偏巧你不见踪影,牧场又有消息说你被歹徒带走。你说发生这样的事,江湖中人会怎么想,又会怎么做?”

他故意停下,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值得一帮。

她凝神细想,嘴角渐渐显出讥讽的笑意。关外司马,富可敌国,她这个继承人在世人眼中也是奇货可居吧。人始终是贪婪的,找到她,不论怎样,都有好处。如钱守信等富家大户,大约是想把她送给段喻寒,从此和烈云牧场做生意就有各种优惠利益。而如中原龙氏等帮派,帮她,或帮段喻寒,无论选哪种,都可以借机联合关外司马,壮大自己在武林中的势力。这些人费尽心机忙忙碌碌,都是在算计找到她,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好处吧。

“你果然明白了。可你是否明白我的苦心?”

盛希贤意味深长的说,灼灼的眼神凝视着她。

他的苦心,就是让她这三年隐藏在他的羽翼之下,骗过所有人的眼睛,让她可以安心的休养练功。可他这么做,未必没有私心。起初也许是想帮师父巴摩克,后来还是想从她身上捞取好处吧。

她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,“师兄的恩情,晚晴莫齿难忘。”

不管怎样,他终究是帮了她。

“还有件事,一直没让底下人告诉你。”

他仿佛没注意到她的避让,“他们没找到你,就抓了几百个和你容貌相似的人,大部分都送到牧场去了。”

那些人要做什么?宁可错杀三千,不可放过一个?司马晚晴突然想笑。可他们这么做,将迫使她出门在外,都不得不易容,想报仇只怕更难。

“合作吧。”

盛希贤的脸渐渐凑近,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。这个男人,野心勃勃,要做武林的帝王。和这样的人同盟,是很危险的,因为他随时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你,让你永世不得超生。

“你是我师妹,我不会出卖你。”

他想解除她的顾虑,但这话一出口,马上发现这个理由很虚伪,也很牵强。

女人,在他而言,只是女人。可是只有这个女人,是他愿意并肩携手作战,甚至分享整个武林的人。可这样的话,他不能说出来,只怕他说了,她立刻就会逃得远远的。

司马晚晴抿嘴淡淡一笑。这世间为了财富权势,奸淫掳掠、杀父弑兄的事,都有人做,难道他会因为彼此间那淡薄的师兄妹之情,从此保证一心一意帮她?如此不可信的话,不应该出自他的口中啊。

“我想过把你送回牧场。”

盛希贤灼热的目光略略收敛了些,语气分外的冷漠,“不知道他为了你,是否愿意让出关外司马的半副身家?”

他探究的口吻让她很不舒服。他有很多机会这么做,但是他没有,为什么?真是为了不确定段喻寒交换她的筹码?

他的语意有些威胁她的意思,如果她不答应和他合作,他就要这么做?

思量起来,段喻寒对他一统武林,是一大障碍,因为近年烈云牧场的蓬勃发展,段喻寒在武林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。如果段喻寒和他有同样的野心,他们两个还真是棋逢对手呢。在他,还是希望关外司马的财力势力为己所用,才想说服她合作吧。

他此刻的冷漠让周围多了些肃杀之气,司马晚晴的指尖感到丝丝冰冷。和他合作,圣武宫的人任己调遣,她报仇的希望大了许多。可她怎样才能肯定,他到最后不会抛弃她,完全吞并关外司马的产业?

“你可以赌一赌。”

盛希贤仿佛明了她所思所想,平静的建议她。

司马晚晴低垂了眼帘,看了看手边银色兽形铜香炉。那兽的嘴有些狰狞,但能为她所用,就可以了,不是吗?一个人势单力孤,她确实需要人帮忙。何况,眼前的男人,虽然不是君子,却也不是小人。他一早知道她的身份,并没有为难她。即便是刚才他的冷漠,她也没感到敌意。女人的直觉告诉她,值得一赌。

她的嘴角漾起矜持的笑意,“好,师兄。”

他也笑了,清冽的迷蝶香味浓郁了几分。恍惚间,她有些神思迷茫。她始终不习惯在屋内熏香,醉人的芬芳虽然够暖够香,但这么重重包围着,总让她有点压抑。

“夜深了。”

她勉力控制心神,悄然向他下逐客令。他却在一瞬间,右手迅捷如电,扣住她的左腕。

她纤细的腕,皓如白雪,在他的手中,牢牢掌握。

“你……”

她又惊又怒,脉门被制,半边身子立刻麻木,纵然她想运功反抗,也不及他动作快。

盛希贤自然的抱起她,走向那边低垂的锦帐,“做我的女人,我绝不会出卖你。”


第02章:天香染衣

迷蝶香味瞬间笼罩着司马晚晴。被盛希贤陡然抱起,她有些头晕目眩。直到锦帐上垂下的嫩绿流苏拂过她的脸庞,她才惊觉满眼是铺天盖地的鸾凤和鸣。

睡惯了的锦帐,一直以来,只是沉静素雅的月白色。此刻才发现,不知几时,锦帐已换过。月白依然是月白,只是清亮的底色,隐隐透出的,是振翅高飞的鸾凤在交颈缠绵。

盛希贤的话更让司马晚晴震惊,“做他的女人”他明知她不愿意的。可象他这样睥睨天下的高傲男子,又岂会强迫她?

他轻柔的把她放在床上,放开她的手腕。素日凌厉的眼神,此时和缓了许多,望去是一片清明宁静。司马晚晴略略松了口气,他没有情欲勃发的迹象。

她雪白的手腕处淤青的两个指印,分外醒目。他不禁用拇指抚了一下,指尖柔滑细腻的触感,让他心动。

她安静的躺着。静谧。对视。默然。她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。

很自然的,他随手拔去她鬓间的芙蓉玉钗,“很快,他们所有人都会听你的。”

他和她的合作,终于达成,所有的计划都将正式启动。帮她报仇,帮她杀了段喻寒,他会感到快意。她和她曾经深爱的男人,终将有个了断。他相信,她的人生,有了他的介入,将会繁花似锦。

除了段喻寒,司马晚晴从未和另一个男人共处锦帐中。此刻,明明感到盛希贤没什么不轨企图,脸上还是一阵发烧。她下意识的偏过头去,不由自主的往床里缩了缩。

对他刚才的那句话,她满心疑惑。可他越是温情脉脉,她越是不敢开口问他。清冽的香气,固执的萦绕在她鼻端,如同他的话语和动作,令人无法抗拒。

盛希贤看到她清澈无比的翦水双瞳,隐隐蕴藏着镇定坚毅,一丝笑意不由绽放出来,“霓裳夫人,这名字你喜欢吗?”

霓裳羽衣,当今世上只司马晚晴会跳的绝世之舞,以此为名,最好不过。

一个新的名字,她也将在圣武宫中拥有一个新的身份。

锦帐上三十六只鸾凤,亲密依偎,司马晚晴豁然开朗,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。他保证圣武宫诸人听从她的指挥和安排,不会阳奉阴违,最快的方法,只有一个。她将是他名义上的女人,如此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分享他的荣誉、光辉和权力。

可据她所知,圣武宫作为武林中声名鼎盛、属下众多的一大组织,在盛希贤之下,尚有左右护法、三大巡查使、四大堂主,及各分坛坛主。他给她随意安个首脑名分即可,根本无须让彼此担这个虚名。

他担了这样的虚名,只怕段喻寒势必要杀他而后快。

他说“做我的女人,我绝不会出卖你”是因为他已决定和段喻寒做敌人?所以他和她肯定是同一阵线,肯定不会出卖她?

“万一我没能报仇,会连累你。”

司马晚晴始终是善良的。她不愿裴慕白帮她报仇,是因为把他当好哥哥好朋友,不想他处于危险境地。如今对盛希贤,虽然是一笔交易,她仍不想因最终的失败,害他被段喻寒所伤。

她这话算关心他吗?盛希贤静静的笑了,“你会赢,我帮你。”

简单的六个字,斩钉截铁般。

“夜深,该睡了。”

他拇指轻弹,指风扫灭红烛,随即脱下外衣,把棉被拖过来盖好。他和她这么并头躺着,司马晚晴有些迷惑,名义上的女人,无须和他同床共枕呀。

她悄悄起身要下床,他的手臂却如灵蛇般缠绕上她的腰肢。她秀眉一挑,翻云覆雨手第一式“穿云裂石”蓄势待发。

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,到了门外,陡然停住。她心中一凝,暗香阁除了巴摩克、盛希贤和送饭的丫鬟宝儿,向来无人到访。今夜,怎么如此古怪?

她一怔神,左腕又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。他顺手一带,拉她入怀。乌黑如云的长发飘然而下,几根发梢扫过他的脸,痒痒的撩拨着他。娇俏的脸近在咫尺,樱唇紧抿,水样黑瞳中波涛汹涌。

司马晚晴怒气已生,擎天无上心法的内力贯注左腕,猛烈的真气要震开他的手。右手并掌为指,凌厉的指力“嗤”的划破空气,袭向他肩井穴。

盛希贤松开她的左腕,看上去漫不经心的顺势一翻,刚刚好避开指风,而这一翻,却变成他压在她身上的姿势。

席卷而来的迷蝶香味无端端的让她心跳加速。她和他之间虽隔了许多层衣服,但这样的姿势还是太过亲密。她直觉上要推开他,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。

他细长的凤眼散发着慑人的热力,看得她胸臆间的怒意突然烟消云散,此刻她只想逃开。手掌抵在他胸膛上,竭力保持彼此间的距离,却越发感受到他的温暖有力。柔软的被衾贴近她的后背,他和她,仿佛要一起陷入其中。

锦帐有些微颤动,嫩绿的流苏袅袅娜娜,暧昧的气息在四周蔓延翻腾。

他缓缓低下头,炽热的目光直直逼近她,她几乎要窒息在这炽热中。他的唇意外的,越过她的唇,停在雪白的颈项间,深深的吻下去。

段喻寒的脸,忽然从司马晚晴眼前闪过,她感到些许冰冷。她不知自己怎会任由盛希贤放肆下去,只在一瞬间,清醒了许多。抵在他胸前的掌,奋力推出。盛希贤却不理会,依然紧拥着她的身体,好像要将她融化在怀中,揉进身体里才甘心。

“啊。”

他的吻出奇的重,就象在她身上打下烙印一般,司马晚晴忍不住低叫了一声。

“好了。”

他迅速起身放开她,满意的笑了笑。他强吻的地方火辣辣的,司马晚晴只觉得脸颊火烧火燎般滚烫。

“宫主。”

门外是丫鬟宝儿恭敬的声音。

宝儿向来只管送饭到门外,不会进来,晚上更不会来,现在怎会到此?是他的命令?司马晚晴狐疑的看着他。这个男人,行事每每出人意表。又有什么花样?

盛希贤似笑非笑的望着司马晚晴,拿起棉被披在她身上,这才转身去开门。

自然,一切如他所想。门外的人看到的,是侧身而卧、面映桃花、乌云散乱的美女,身子裹在棉被中。雪色颈项上清晰的吻痕,宫主只穿内衣,还有刚才隐约听到的女子低叫声,仿佛都昭示着宫主和这女子刚才是怎样的欢爱。

门外的宝儿和其余三个捧着衣衾枕具的丫鬟慌忙低头,一时不敢进来。

司马晚晴明白了,他是故意的,故意在她们面前表现得和她亲热,来表示她是他的女人吧。这个男人,早就安排好一切。她答应和他合作,都在他意料之中,计划之列?

一个月后,关于宫主的最新消息迅速传播圣武宫全国各地的每个据点。

暗香阁里住了三年的神秘女郎,已成为宫主的新宠。宫主不仅把自己素日起居惯用的寝具通通搬进暗香阁,而且已经连续数日驻足其间,未曾踏入怜秀院半步。怜秀院里,昔日雨露均沾的风花雪月四位夫人,及十二花姬,如今倍受冷落。

据说,在一年一度的弘辉厅大会上,盛希贤携新夫人霓裳出见圣武宫各位主事人,众人皆惊为天人。

据说,会后宴席间,宫主最欣赏的歌姬流云出来献曲,宫主赞她音如黄莺出谷,赏和阗玉镯一对。流云得意之际,向宫主抛了个媚眼,霓裳夫人当即面露不快之色,拂袖而去。第二天,流云在被霓裳夫人召见后,突然变成了哑巴,再吐不出半个字。第三天,莫名从圣武宫消失,不知所踪。

据说,是霓裳夫人妒忌流云的歌喉,所以给她服食了哑药。而宫主唯恐她再醋意大发,所以命人将流云送走。

据说,左护法厉冽求见宫主,其间言语对霓裳夫人有所不敬,当即被掌掴,其后被宫主勒令面壁思过。

太多的传言,让整个圣武宫人为之震惊。

宫主喜好美色众所周知,但如此迷恋纵容一个女人是前所未见。可没人敢提出异议。因为一个月后,每个人都知道违背霓裳夫人意愿的下场是什么。

一个月时间,司马晚晴从盛希贤手中获得指挥圣武宫人的权力,她应该感到高兴,因为报仇的目标越来越容易达到。

可每当揽镜自顾,她都有种不真实的奇异感觉。只一吻,再没其他付出,就轻易得到盛希贤的帮助,总让她有些不安。是她将利用他,还是他会利用她?

依稀的,不管走到哪里,衣袖间仿佛一直沾染了那锋芒毕露的迷蝶香味。楼兰国皇族御用的香料,隐隐然的霸道,坚决的缠绕着她,徘徊不去。


第03章:影子如画

夕阳西落,浓浓的晕黄,泼洒在澄净如泉水的蔚蓝上,与绵绵白云相依偎。遍地翠色欲滴,柔软如茵,春风的手妖娆拂过,甜美清香摇曳飘扬,沁人心脾。几处骏马成群,牧马人富有韵律的舞动马鞭,马儿欢快的追逐、驰骋。春日的烈云牧场,壮丽非凡,宛如一副天然的金碧山水画。

远处的高坡上,一团白影迅如闪电般疾奔,刹那间已冲进牧场大门。进门后,飞奔之势渐趋减慢,“得得”的停下脚步。

马背上,淡雅宜人的青衫,俊逸脱俗,清华出尘。金色余晖,轻柔的描绘出他绝美的轮廓,映衬着那丰神如玉,容光莫可逼视。他的美丽,缓和了他无形中的威严气度,但黑眸中一片冰山雪水的疏离冷漠,依然让人望而生畏。

段喻寒,正以君临天下之姿,傲视着辉煌近百年的烈云牧场。

司马晚晴走了三年,他也用这三年时间,把关外司马的生意扩张到全国每个重要城镇,势力壮大到不弱于武林任何一大帮派。它的滔天财势,更在无形中控制着雄关内外许多生意的兴衰。他一直在等她回来,等她回来报仇,等她拿回属于她的东西。

一小团月白锦衣偎在他胸前,这会儿小小的脑袋从他怀里探出来,灵气四溢的大眼睛睁了一下,又闭上。

“嗯……爹,冰儿累了。”

三岁的司马冰奶声奶气的咕哝着,懒洋洋的把头再次窝到段喻寒的臂弯里。

段喻寒宠溺的揉了揉司马冰的头发,目光顿时温柔如水,“到家了。”

小家伙不吭声,把脑袋又往里钻了钻,显然是还想再睡。段喻寒轻笑了一声,平稳的跃下马来,抱了小小的月白,径直往共雨小筑而去。

虽然牧场新建了许多楼阁,他还是习惯带冰儿住在共雨小筑。那里,是他和司马晚晴的新婚之居,在那里,他们曾立誓要“共渡风雨”的。

牧场诸人看着身影渐渐消失的主上和小少爷,不免又要唏嘘一番。三年前夫人突然离开,没人知道为什么。

传言中,是歹徒抓走了夫人,那个来自西域的番僧巴摩克是帮凶。

传言中,夫人中了歹徒的迷药,神智不清,居然还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,吓得牧场众人都闭上眼睛,才放跑了歹徒。

传言中,小少爷很可能是夫人和那个江南的裴慕白所生。因为夫人一走,主上对小少爷就很冷淡,不肯多看他一眼。

不过如今,大家都相信小少爷是主上的亲生儿子。因为他越长大,小脸就越象主上,尤其是笑起来,双目弯弯如新月初升,和主上是一个模样。

只可惜,夫人至今杳无音信。使得整个牧场即便是在生机勃勃的春日,也仍然游荡着一丝萧索之气。

众人言语间,段喻寒已安置好睡梦中的司马冰,又嘱咐秦妈妈一旁小心看顾,这才向书房走去。

“主上,三位执事大人送来的人在烟云楼梳洗。”

丫鬟小玉见他回来,忙在书房门外尽职尽责的禀告。

段喻寒漂亮的黑眸如一泓潭水,平静无波,深不见底。背光处,隐约可见他瞳孔中一缕黑影迅速闪过,宛如夜鸟飞越水面投下的倒影。

胡天、封三、张老,这三人的心思他怎会不知?司马晚晴真的回来,对他们三个有害无益。他们屡次寻来那些女子,无非是想用另一个人取代司马晚晴。他们怎会懂真爱一个人,那人就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,绝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。

虽然这么想,段喻寒还是微一颔首,示意小玉随后带人到书房来。明知那些女子不是司马晚晴,但那相似的眉眼,熟悉的容颜,还是诱惑着他见见她们。

小玉立刻象以往一样立刻前去烟云楼,到了内室,便停在屏风外。

“第两百八十七个影子?”

小玉悄声问屏风外守候的小兰。旁边十个小丫头,每人手上照例捧了各色华贵精美的衣衫首饰,齐齐的站成一排。

“这次有三个。”

小兰对小玉心照不宣的挤了挤眼睛。她们相信,里面正在沐浴的那三个相貌娇艳可人,很象夫人的女子,将和从前的二百八十六个影子一样,从哪里来,回哪里去。

三位执事大人费尽心机,从各地找来的这些女子,或容貌、或体形、或神态,与夫人均有五分以上相似。她们就象水中夫人的倒影,悠悠荡荡,隐隐约约,相似却不真实,所以牧场中人私底下都戏称她们为“影子”影子总是被送到烟云楼,先沐浴更衣,自行选择衣饰装束,然后带去让主上过目。可惜,主上对这些影子基本上是略扫一眼,就挥手责令送回去。偶尔,也会留下个把影子,和她说说话,叫她跳个舞,却也没有进一步的亲密行动。

牧场众人感慨主上的专情,小玉却以为是意料之中。她自小侍奉夫人长大,主上对夫人的心思她最清楚不过。按小玉的说法,就算那女子再象夫人,也不过是夫人的影子,主上不会亲近一个虚假的影子,更不可能为影子动心动情。

一盏茶功夫,小丫头们在小玉的吩咐下,依次进去给三个影子穿衣梳妆,把一切收拾停当,迅速出来。

小玉照例带三人往书房一路走去,却在瞥向三个影子的一瞬间,摒住了呼吸。

普天之下,自然不可能有另一个女子和夫人生得一模一样。就算人的相貌有长得相似,但各人的气质神韵必然有所不同。可是这一刻,小玉却看得发呆。

最后面的那个,娇小玲珑的红衣女孩,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气四溢,长长的睫毛如飞舞的蝴蝶忽闪忽闪,偶尔抬眼看东西时的傲然自持,活脱脱是夫人少时的模样。

那女孩好像察觉到小玉目光的异样,扭头看过来,友好的冲她盈盈一笑。女孩的笑极其温和自然,小玉却觉得周围冷飕飕的。不知为什么,莫名的诡异感油然而生。

来到书房前,小玉的手心已全是汗,强烈的不安让她的语声有点发抖。小玉有点怕,那个影子,会不会是什么妖物幻化而成?否则,怎会如此酷肖?

照例,小玉进去后,三个影子一溜站在离书桌六尺处。

段喻寒如往日般,漫不经心的扫了下面一眼。蓦地,他心中一凝。明显的,刚才有一双眼睛在仔细打量他,却在他抬头的那一刻,飞速避开。他挨个看去,下面三个都是低垂着眼,一副柔顺听话的模样。

这三个和从前的那些一眼看去都差不多,眉目样貌都很象司马晚晴,可晚晴的风韵气质,又岂是这些庸脂俗粉可比拟?

想起从前,有几个女子在他面前或卖弄风骚、或使出各种狐媚手段,段喻寒不由一阵厌恶。女子妖艳淫荡没什么了不得。他讨厌的是,那几个酷似司马晚晴的女子,辜负玷污了那样的容貌。

长长的睫毛如美丽蝴蝶振翅欲飞,迅速向上扬起,又闪电般垂下。最右边的女孩好像意图悄悄看一下四周,却不料和段喻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,惊讶之余,慌张的低下头。

这一眼,段喻寒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。他定定的看着那女孩,恍惚间,时光仿佛倒流到七八年前。

“抬头。”

他走到女孩面前。女孩顺从的抬起头,一瞬不瞬的回看他,却在他的注视下,慢慢的晕生双颊,随即有些惶恐的移开目光。

刚才段喻寒粗看三人,并未觉得她有什么特别。可此刻,和她近在咫尺,看得分外清楚。她墨黑的眼清透纯澈如山涧小溪,粉色的唇宛若朝露下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,而顾盼间的明媚轻灵,都是那么的熟悉。

她看着他,那美玉生晕的神态,和当年的司马晚晴简直如出一辙。只不过,司马晚晴虽然脸红,依然会拉着他的手,执着的望着他,眼前这女孩却是掉转目光逃避他。

段喻寒深深吸了口气,挥了挥手,示意小玉带三人下去。再神似,这女孩也不是司马晚晴,他不会被这份相似迷惑。他的妻,世间不会有第二个。他根本不需任何人代替她,因为他坚信她会回来。

是夜,段喻寒却在沉睡中,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冬天。

银装素裹的天地,她和他一起在屋外堆雪人。

“我要一个天下最漂亮的雪人。”

她的小脸被火焰似的红狐裘映得有点红,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的望着他。

“怎样才是最漂亮?”

他不明白,女孩子所谓的“漂亮”到底是怎样。

“象你一样的雪人。”

她开心的凝视着他,伸出小手抚过他的眉,他的鼻,他的唇。他大笑,头一扭,牢牢咬住她纤小的手指。她的手指有点冰,但是软软的,含起来很舒服。

她的小脸更红,急急的要抽回手,他却故意不松口。

僵持着,她扁起小嘴,“我要告诉岳叔叔,说你欺负我。”

他装作害怕的模样,放开她。她立刻转嗔为喜,得意洋洋的把小手飞快塞到他脖子里,“凉不凉,怕了吧。”

他抓住她的手,郑重的放到怀里,她笑嘻嘻的挣扎了一下,没挣脱。他揽过她的肩,让她偎在胸前,“还冷吗?”

她摇摇小脑袋,说不冷,然后顽皮的眨眨大眼睛,“为什么你比我暖和呢?”

她的小手包容在他大手中,她和他互相取暖,他的耳边是她清脆悦耳的声音,他的鼻间是她发际淡淡的茉莉花香。

然而,他再次握紧手,曾经的温馨陡然消失,一切只不过是回忆。倏地醒来,月光幽幽暗暗的穿透茜纱照进来,床的另一半空荡荡,冷清清。他不得不面对现实,他的晴,已经离开他很久了。

段喻寒颓然起身。没有她,他的生命何其苍白。如果可以,他希望时间永远停滞在七年前。十四岁的她,娇憨可爱,毫无心机,和他坦诚相待,心心相印。或许,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,世人总是在失去后,才无限留恋。

推门出去,月华如水,段喻寒忽然忆起新婚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,那夜,也是如此清亮的月,如此澄净的天。只是今日她不知所踪,再也不肯牵他的手了。

依稀的马蹄声,惊醒了沉思中的段喻寒。是谁,如此深夜,还在牧场骑马?

循声而去,只见一团艳红,稳稳当当的坐在一匹黑马背上。黑马载着人,东奔西跑,左转转右转转,显然是骑马人对牧场内布局不熟,一时半会找不到路出去。

段喻寒缓步过去,轻吹了声口哨,那黑马立刻掉头跑向他。马上的人似乎大吃一惊,全力扯了缰绳,想掉转方向,却无法阻止黑马的步伐。

马带着人越来越近,段喻寒这才看清,艳红的人儿赫然是白天见过的、酷似晚晴的小女孩。此刻,她端坐马上,握缰绳的手有一丁点发抖,但依然努力保持镇定,直视着他。

“我要回家。”

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。段喻寒却不回应,目光逡巡不定。黑夜中,她这样耀眼如火的装束,这样昂然骑马的姿势,实在是太象晴。

“他们说过,我来见你,如果你不留下我,就马上放我走。”

女孩见他不说话,有点着急,鼓起勇气把话说完。

段喻寒衣袖轻挥,鼓起的风将她推下马来,因为他不喜欢仰视别人。女孩踉跄了一下,总算在地上站稳,大眼睛中满是惊慌。早有人警告过她,段喻寒是冷酷无情的,千万不要自作聪明。她刚才的表现是否太过?

“你家在哪儿?”

“长安西郊江家村。”

听他这么问,女孩暗暗松了口气。

“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如画,江如画。”

如画,倒是名副其实。不知不觉,段喻寒唇边的浅笑淡如柳丝。这女孩就象七年前的司马晚晴走入画中。只有在画中,时间才会凝固。十四岁的司马晚晴,才会永远不变。

“多大?”

“十四岁。”

段喻寒蓦然心惊。他的晴没有回来,可是上天感应到他的心意,给他送来一个十四岁的孩子。一样的容颜,一样的举止,除了关外司马特有的气势,她几乎和当年的司马晚晴一模一样。

如果他愿意,他随时可以把眼前的女孩塑造成另一个司马晚晴,一个不会恨他,不会为别的男人牺牲,不会决然而去的司马晚晴。

她的小手绞弄着缰绳,仿佛有些忐忑不安。慢慢的,段喻寒笑得云淡风清,“你不用回去,因为,我要你留下。”

江如画仰起脸,看向他。他的话不正是她要的吗?可为什么,他平和的笑容,反而让她害怕?可她无法逃避,也没有退路,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,非她能左右。